李令月独酌着小酒,拒绝了暗香温酒的请求,让一股清凉入了喉咙,清醒着不算清醒的脑子。那个人的脸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聪慧如李令月,自然明白利弊权衡的道理,于是早上才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不再想,不再记挂,不再惦记,但偏此刻最热闹的时候,一杯酒水下肚,便再也忍不住不去想她了。
司马安,从本宫脑袋中滚出去……
“公主——”暗香关心道,“再喝便要醉了。”
“无妨,本宫有分寸。”李令月道,睨了一眼对面空位,方知道李显未到,又感觉到侧边一道炽热目光袭来,李令月却只顾着饮酒不屑一顾,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敢在众人面前这样的,也只有那不争气的表兄贺兰敏之了。
回想起不久前同武三思的会面,李令月捏紧了手中的杯盏,扶着微微疼着的额头。一个小小伤寒怎也不见好,而且愈发有加重的趋势,难道真的是在宋昭慧房间之中染上了疫症?
那么她呢,她会不会有事?
婉儿无意中发觉张天自入了座以来表情大不稳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坐在贺兰敏之身边的那个美貌女子,那女子纤腰若素,柳眉秀目,瓜子脸面,凝脂肤色,吹弹可破,着一身浅色衣裙,颇为亲昵地倚靠在贺兰边上。
那女子好生眼熟,婉儿心想。
“天皇天后驾到——”一个内侍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回声浩浩荡荡地在大明宫内回荡,不绝于耳。
在场众人皆起立,毕恭毕敬地转向天皇天后所在。这时候,李令月注意到武三思和李显才匆匆赶到,悄然地没入他们自己的位置。
“众卿家免礼平身。”李治由武则天和太监扶着落座,待武则天也坐下了,众人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之上。
婉儿偷眼瞧去,她从来没有见过天皇本尊,只听说他是一个孱弱的男人,因为疾病缠身,所以终日在内宫修葺的佛堂内诵经念佛,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一朝天子,如今见他惨白发青的面色,闪烁的目光,以及过于消瘦的身体,即使再喜庆的衣裳在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得单薄。反倒是在他身边的天后武则天,表现的精神奕奕,虽然凡事都要基于礼貌问过李治,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帝王风采。
“霍王呢?”李治问。
“霍王正过了玄武门,相信很快便到了。”武三思回。
武则天看了一眼面颊微红的李令月,笑道:“太平今日怎喝了这么多酒,小脸儿红扑扑的便让本宫想起了小时候的你,天皇,你说是不是?”
李治眯了眯眼睛笑道:“正是正是,朕如今还记得抱你时候的情景呢,若是你姐姐没死……”话说到此处,李治立即噤声,余光往武则天那边望去,但未见任何的异样。
安公主之死,一直是个谜,也是众人心中难解的心结所在。李治此刻旧事重提,无意间暴露了他的心思,他终究对安公主之死有所怀疑了。
“父皇母后,今日中秋佳节,举家团圆,君臣同乐,太平也是有感于怀,故而贪杯,还望母后父皇勿要责怪。”李令月站起端着酒杯对着李治武则天道,说完了冠冕堂皇的话,立即转了语调,一挑眉毛略带娇嗔说,“等会儿那霍王叔父来了,太平可就要挨罚了。”
“身上的病不见得好便少喝一些。”武则天道,目光越过李令月,深深地望了她身后的上官婉儿一眼。
“霍王到!”宫外有人通禀。
“啊,他来了,不好不好。”李令月立即回到座位端正坐着,一边吩咐暗香打扇降去脸上红晕,其动作之迅速,神情之慌张,顿露小女儿姿态。
看着李令月主仆紧张的模样,李治心情颇好地大笑,“好一个太平公主,不怕朕和你母后,反而怕你霍王叔父,如今你既怕他,他越是赶巧到了,浑身酒气怎能躲得了他的鼻子,你呀,就等着挨罚吧。”
众人都听得出,李治这段话表面上是责怪,但语气之中不乏宠溺之情。
李令月俏皮地吐吐舌头,继续让暗香扇着。
这一切落在了上官婉儿眼中,方感慨太平公主实在了得,怪不得能够讨天皇天后宠爱,不单是因为她出生的及时,也因为她非同寻常的聪明智慧,在外人面前你或许要保持你公主的强势,但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做一个撒娇的小女孩永远安全的多。
李元轨终究还是来了,他长着青色的胡须,头发也都是黑色的,让人看不出他已经年过花甲。手上厚重的茧展现战场的厮杀,稳健的步履让人觉得分外安妥,粗糙黝黑的皮肤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风沙,李元轨这一次回来,便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微臣参见天皇天后,万岁万万岁!”
李元轨的到来,正式拉开了中秋晚宴的帷幕,他和天皇天后畅快地聊着,偶尔也和李令月打着趣,说着边塞光怪陆离的故事。李令月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见到了久违的叔父,自然是打从心里尊敬的。
趁着歌舞间隙,李令月回转过身,对着身后三人道:“都准备好了么?”
张天和萧景同时应道:“好了。”
婉儿一愣,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何。
李令月睨见了婉儿的诧异,但并未有要解释的意思,重新回头,便看见贺兰敏之举着杯子笑意盈盈地对着自己,李令月重重放下杯盏,丝毫不领贺兰敏之的意。
“总有一天我要将她拿下。”贺兰敏之低声笑道。
“贺兰兄,那可是太平公主呀,你都动主意怎么都动到她身上去了,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大美人伺候着么,我还奇怪你们家老祖宗怎么不管你了呢,原来是请旨了天后办成的事,也不和兄弟我说一声沾光呀。”武三思靠近贺兰敏之道,眼睛睨着他身边的美人儿,但那美人儿完全不为所动。
“张娃姑娘,如今有贺兰兄护着,见你一面是越发的难了。”武三思不无遗憾道。
张娃睨了他一眼,默然的饮下一口酒。
“贺兰公子,我去准备了。”
贺兰敏之一挥手道:“去吧。”
“我听说晚上有歌舞助兴,前面的这些庸脂俗粉看的我都厌烦了,原来还有张娃姑娘压轴,如此,三思可算能大饱眼福了。”武三思拍着大腿道。
贺兰敏之道:“你瞧那窝囊废李显在盯着谁瞧?”
武三思一回首,笑道:“还不是瞧着那上官婉儿,一个掖庭的宫女。”
“哦?”贺兰敏之略微蹙着眉头,视线往李令月身后的上官婉儿那望去,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长相还算过得去,只是与身边的人一比,稍微欠缺了几分味道。“怎么会看上她?”
“我也不甚理解,不过——”武三思替自己满上酒,啜了一口道,“不过,人是李显从井底救的,还是上官仪的女儿,颇得几分姿色,听闻很有才学,据说连姑母都喜欢的紧,若是得了也并无坏处。况且,李显难得能在他人面前英雄一回,与其说是喜欢这位宫女,不如说是这位宫女的娇弱满足了他作为男子对勇武的需求。”
“是么。”贺兰敏之听罢,勾嘴一笑。
婉儿跟着张天和萧景退下,来到了宫门口,不明状况的她情急之下拉住了张天道:“公主要我们准备的是什么?”
张天也是讶异,皱眉道:“难道你没收到信笺?”
“什么信笺?”婉儿越发觉得不对。
张天默然想了一想,几步走到萧景面前,拦住了她,用一贯的冷冽语调道:“交出来。”
萧景抱着手,微仰着头道:“什么?”
“给上官婉儿的信笺是不是你偷拿的,若是的话,马上交出来。”
“你别诬赖我,我没有拿。”萧景说罢,转身就走。
张天捏了捏拳头,并未追上去,相反拦住了婉儿道:“她是不会承认的,追上去也是白费功夫。”
“信笺里面是何物?”上官婉儿止步道。
“是公主给的提示,我们三个人各自不同,晚上分别由天皇,天后以及霍王李元轨出题考核,若是胜了,便可就任,至于何处就任,便看你运气如何了。若是不胜,便算中正不合格。”
婉儿听罢,变了脸色。
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在手上,晚上的中正考试如何能有把握?转身想要去寻李令月再给提示,但又一念想,自己丢了这东西便算失职之过,且不论李令月会不会给,就算给了也难免会令她对自己散失信任,所以断断不可去找她。
“是谁给你出题目,又是何人给我出题目?”上官婉儿问。
张天摇头道:“顺序是他们自己定的,提示也是他们给的,我们无从得知谁才是自己的出题者。”
说话间,一身着西域轻纱的女子经过,往这边交谈的二人处望了一眼,又迅速地避开垂着头往大明宫内匆忙而去。
张天和婉儿面对面站着,婉儿是背对的姿态,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动静,待一抬头,却赫然望见张天那张冰冻三尺的脸显出的奇怪的表情,遂问:“怎么了?”
“没……没事。”张天支吾着,继而猛然推开上官婉儿往大明宫内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