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挡在婉儿跟前,低头气势凌然地对那内侍呵斥道:“混账东西,冒冒失失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唐突了昭容你十个脑袋都不顶用!”
“小的该死,”那内侍额头渗汗,哆哆嗦嗦道,“临淄王领兵三千,策反了左右金吾卫军,正杀向玄武门冲大明宫而来!”
“咔嚓——”上官西手中捧着的茶盏跌落,碎了一地洁白。她缓缓扭头看自家姑娘表情,意外之中带了些镇定,并未惊慌失措,只听她清晰道:“上翊军怎么不动?”
若是上翊军还在,那代表禁军之中还有大半的将士站在皇帝一边,李隆基恐怕还需要鏖战一番才能定夺江山。
“姑娘,上翊军的统领是安阳公主的驸马权毅。”上官西凑近婉儿耳边道。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安阳公主和太平公主交好,她如今这么做,还是太平公主的意思!此番想罢,婉儿越发觉得太平公主深不可测,权毅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也一定和太平公主脱离不了关系,她不动声色地在禁军之中安插了自己的人,她的实力岂止表面那些?!
“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呢?”婉儿侧首问。
上官西刚要作答,却听见门外有人报她二人来了。婉儿和上官西对视一眼,再款款起身出门迎接。
韦后一见到婉儿便道:“临淄王起兵造反了!”
婉儿微笑道:“皇后莫慌,他一个小小藩王,手上并无多少兵马。我们有禁军上万,何必惊慌?”
安乐公主道:“可是他如今在玄武门叫嚣,我们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皇后,公主,”婉儿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们,心里却冷笑着她们的不自量力,嘴上道:“当初前太子李重俊造反的时候是什么下场?你们放心,有我上官婉儿在,就不会让临淄王得逞。”
韦后听罢眼中噙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握住婉儿的手背道:“若是将来本宫和安乐坐拥天下,上官昭容就是我们的股肱之臣!”
“谢皇后娘娘,谢公主殿下!”
婉儿抽出韦后拉住的手,转身带着上官西朝着院外走去。攀援在门边假山上的青藤送来舒爽的清香,婉儿心情颇好,稍稍侧头余光睨了一眼院中二人,但见那二人神色严肃,眼睛之中带着欣然之色,遂微微摇了摇头。
你二人毒死丈夫和父亲,还觊觎大唐江山,我如今这么做,也算是为民除害。
如此想罢,婉儿径直来到了两仪殿,呆在殿中原地转视了一圈,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改变,唯一变的是来来往往的人。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御座上,想象着女皇当初坐在上面批阅折子的情形。
婉儿的眼眶渐渐润湿。
周围的女官见婉儿僵立在殿中,遂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打搅。
“你们各自取红灯笼来,换上最好的衣裳,挑着灯笼列成两队,排在两仪殿内,我们要迎接一个对大唐而言甚为重要的人!”
“是。”女官纷纷应道,旋即散了去。
上官西蹙眉问道:“姑娘难道不去玄武门应敌?”
“小西,你快走吧。”
“姑娘?!难道您——”上官西瞪大眼睛,欲言又止,猛然想通了其中关节,急忙抓住婉儿的手臂道,“我们还有六千上翊军士,太平公主一定会保护我们,再不行的话,我们还有武皇的圣旨,武皇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的余威还在,临淄王一定会听诏的!”
“小西,你听话,快走罢。”上官婉儿拍了拍她的手背,浅笑道,“我在这里迎接下一代帝王,迎接开启大唐崭新天下之人。”
“姑娘!”上官西双膝跪地,拉着婉儿的裙摆叩拜道,“就请您跟我一起走吧!”
婉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看着御座上精致的雕凤道,“你不懂,凤凰可以浴火重生,我便要做那浴火凤凰涅槃,再者,我若此刻逃走,韦后一党必定鸟兽散,若让他们逃脱了,岂非愧对天下人?”
上官西听罢再不言语,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旋即转身离开,在殿门口,她又回头看了那个孤单的身影一眼,但见她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畏惧,拭去眼角泪水,上官西扯起裙摆,没命地朝侧殿大门跑向宫外的世界......
李隆基杀入两仪殿的那一刻还在奇怪着,为何足有六千余人的上翊军没有动弹分毫,毫不抵抗便缴械投降,权毅不是不降的么?
他拿着带血的剑刃推开深红色的门扇,但见里面灯火辉煌,两队形容靓丽的女官手挑着红色的灯笼侍立,中间铺着红毯,红毯的尽头有一个人,那人穿着碧绿色襦裙,梳着流云发髻,额头眉心正中,画着一朵异常娇艳的梅花。
“上官婉儿!”李隆基举剑指着她,剑眉紧蹙,身上的铠甲也带了血,添了一分肃杀味道,“韦后和安乐公主已死于本王剑下,该轮到你了。”
婉儿浅笑道:“恭喜临淄王,不日即可君临天下。”
李隆基一愣,再冷哼道,“你休想再迷惑本王,红颜祸水,如今大唐混乱至此,也有你一半的功劳,本王今日势必要除你。”
婉儿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挑衅和一丝轻蔑。
李隆基怒极,正要冲上去一剑结果了她,却有人抱住了他的腿,不断恳求道:“临淄王息怒,上官昭容实则对社稷有功,若不是她通风报信,临淄王起兵并不容易!”
“张说,休要胡言乱语!”
“我说的句句属实,贱内上官照乃是上官昭容跟前的女史,所言非虚呀!”
李隆基扭头看着那张绝美的面庞,心绪万千,心想她竟有如此能耐,连我身边的人都向着她,若是日后那还了得,我今日更需除她了。
于是一脚踹开了张说,举剑径直往婉儿胸前刺去......
“李隆基!”两仪殿外一女子张嘴喊道,她捏着拳头,额头青筋凸起,身着一身白色衣裙,腰带上的玉佩叮当作响,她的眉眼含怒,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她亲眼见着李隆基将剑贯穿了婉儿的身体,怒不可遏地几步冲到殿中,一把推翻李隆基,抱住了婉儿按住她心口前的伤口焦急道:“上官婉儿,本宫不是让你逃了吗,你怎么不走?!”
婉儿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嘴角溢出一些血水,似笑非笑道:“公主别忘了婉儿的话,去乾陵找明崇俨,明崇俨即是司马安,她死了之后并未消失,而是回到了她原来的那个世界......”
“什么?!”李令月惊愕,横着抱起婉儿转身欲要往外去,“你忍耐一些,本宫即可带你医治。”
“不必了,”婉儿摇了摇头,“生在这里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不如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公主日后便会懂得生死的道理。”
“姑姑。”李隆基没料到太平公主会来搭救上官婉儿,错愕不已。“您不能带她走。”
“滚开!”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一脚踹翻了他,再径直往外去了,但听见怀中女子重重咳嗽了两声,又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遂又顿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她惨白的脸,李令月知道,李隆基刺的那一剑正中心脉,婉儿体内已经严重失血,药石无救,遂只能将她放在御座上,站在一边陪着她。
“我们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最后是你陪着我而不是她......”婉儿声音渐渐微弱,李令月不忍看她,撇开头阖上了眼睛。
司马安,本宫未能救得了她,本宫已经尽力了......
“姑姑,她已经死了。”李隆基刚从地上爬起,但见李令月冲到自己跟前来,一把揪住自己的领口,从上俯视自己,眼里放出冰寒的光道,“你知不知道母后曾经留了一道圣旨给她,你知不知道那圣旨上写的是什么?!”
李隆基瞠目结舌。
“圣旨上写的是——”李令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天子何人,一切由你决定!”
李令月说罢便松开了手,绕过木愣的李隆基身边,径直出了门,消失在大殿门口,再也不见芳踪。
“临淄王,若不是上官昭容命令上翊军不许抵抗,若不是上官昭容拖延韦后和安乐公主,您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张说泣然泪下。
李隆基只觉脑袋轰隆一声,好一阵回不过神来,侧仰着头看着御座上安静沉睡的女子,猛然侧身爬起,跪在地上,重重地俯身磕头,一直弓着腰背不起......
张说无奈地摇着头,正欲靠近一些的瞻仰婉儿遗容之时,却见白光一现,婉儿的身躯在光中若隐若现,再揉眼看时,御座上已然空空如也,登时大骇着连退几步。李隆基也是惊骇不已,二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张说,本王命收集她的诗句做成诗集,本王亏欠她的太多,只能以此赎罪。”李隆基闭着眼睛道。
“是。”
公元712年,重新复位的睿宗李旦禅位于三子李隆基,是为唐玄宗。
玄宗命张说收集上官昭容诗句,集约成册,流传百世,即为《唐昭容上官氏文集》。玄宗忌惮太平公主权势,遂派兵遣将准备一举歼灭,却不料想镇国公主府了无人烟,只余得昔日宫女暗香与一年轻女子名曰司马惜的相守其间。又至南山别院,也不见镇国太平公主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