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急问,“结果如何?”
“是中毒。而且是在青姬刚刚侍寝完毕之后。那青姬现已被软禁起来。”内侍回道,“御医怀疑是她下毒,正准备彻查,暂被徐公公拖住了。公公的意思是,此女不能再留了。他之后会在鸦片烟中做些手脚,以兹证明是那烟膏子出了问题,再趁晚些时候送膳时神不知鬼不觉弄死青姬,绝不能让人把祸事栽赃在侯爷身上。徐公公要小的带话给您,他会将此事处置妥当,请侯爷千万安心。”
裴谨闻言望向皇城方向,一时目光如炬,“陛下现状如何,梵先生怎么说?”
内侍摇了摇头,“不大好,只怕撑不过今夜去。那位王爷现在就在宫中,已陛下的名义加派了骁骑营、健卫营两批御林军,先封锁了皇城。王爷似乎早就料到了,赶在昨天傍晚前进宫,看这样子不拿到传位诏书是不打算出宫去了。徐公公猜测,王爷早和王连生勾结在了一起,却不知他们是否已伪造了传位诏书。”
收住话音,他也朝墙外看了一眼,“只怕再晚点,京城就要戒严了。”
不是只怕,而是必然会发生,所幸西山大营及京畿卫戍区此刻都在城外待命,只要裴谨一声令下就能即刻开进皇城。
裴谨没说话,回眸递过一个眼神,贴身亲卫已知晓其意,无言颔首,随即飞马传令去了——命众将在一个时辰内将队伍开进城内集结。
安排完毕,裴谨少不得要捋一捋这千丝万缕。王连生早放弃了皇帝,投靠了那位前太子,而背后必定还有诸多不肯明着出头的世家贵族在支持。那青姬作为药引子,毒杀皇帝为的是嫁祸于他。
所幸眼下皇城虽被封锁,但有梵先生和徐朔顶着,尚不至让那伙人奸计得逞。
只是,盗取宪章草案这一则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来?
裴谨沉思片刻,吩咐奋笔疾书的一众人等加快速度,再对靳晟道,“这里你先帮我盯着,让他们既要快也要稳,不能慌。军机处外头加固了人手,御林军的人轻易不敢进来。”
言罢已是头也不回,出门登车而去。
穿过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内阁大学士家卫铮的府门前倒是颇为清净,不多时只见角门打开,走出来一位看上去很不起眼的,一身仆从打扮的人。
为裴谨驾车的亲卫瞧见,当即扬声道,“王公公,您老怎么这幅模样?莫非皇家给的俸禄不够,还要来卫大人府上再寻一份工不成?”
那人身形一滞,须臾扭过头,正是本该在禁宫中陪侍弥留皇帝的总管太监王连生。
等王连生看清了车中人,不禁还是一惊,其后才强装镇定地道,“咱家来此会友而已,侯爷管的还真宽哪,莫非连这个也要和你们军机处汇报么?”
裴谨没理会他,朝左右冷冷下令道,“我没心情和他打嘴仗,搜身吧。”
王连生哪里想到对方连基本的斯文都不屑装了,一上来就要耍流氓,嘴里不由大喊大叫起来,可惜没有反抗实力,只三下五除二就被搜遍了全身,从怀里扯出来一份厚厚的文件。
亲卫将文件递过来,裴谨一看就笑了,“你们偷了草案,起草新的速度倒快。“君上调遣全国军队,凡一切军事,皆非内阁议会所得干预”………篡改得挺不错,这字迹仿造的还是本人的?王公公,你拿着这东西,让内阁三元大佬签了字,可惜大燕律明文规定,重要议题须半数以上内阁成员通过方能生效,十一个人里头,你还差着不少呢,要不要我再帮帮你?”
“你……”王连生被人钳住双臂,只好发狠作色道,“我早知中间会有内奸,只恨没能早点铲除徐朔那厮,不过今日虽被你抓住,也不过只能阻得了一时,你那些奸计是绝不会得逞的。”
“奸计?王公公不光会训练八哥饶舌,自己嘴炮打得也很出色。”裴谨轻嗤一声,“用青姬嫁祸我,再拿份假宪章到处忽悠阁臣,还有什么后手么?借京城戒严,限制我的行动?”
王连声咬牙切齿道,“不错。以御林军精锐二营之力不难成事,且各国公使都在看着,若不想京都生乱,我倒想知道你会怎么应对,打算血流成河么?裴谨你当日可是受过先帝爷恩惠,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先帝爷在九泉之下也一定饶不了你。”
“都鱼死网破了,还跟我讲情义?”裴谨嗤笑道,“王公公还是先想想自己吧。你非军机内阁之臣,却敢伪造宪章,已是罪无可赦;陛下重病期间不在跟前照应,却勾结亲王谋权篡位,更是罪加一等。要翻身已是难如登天,我也就不必和你交代接下来什么打算了。”
说完喝令亲卫,“把他押进刑部大牢,以叛国罪收监。”
王连生听他如此说,登时怒不可遏,一径狂喊道,“裴谨,你日后不得好死!你以为躲得过去么?以为你能成功么?这百年的基业,岂是你一句话说毁就毁的,我王某人以身殉葬皇权半点不亏!你这种逆臣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迟早要后悔,我赌你一定会输的一败涂地……”
被押着的人还不忘回头,脸上犹带着阴惨惨的笑,那模样看得裴谨一阵头疼,实在是太难看了,他挥挥手,示意亲卫堵上王连生的嘴,把人塞进了车里。
同一时间,御林军两大营的人已将六部各司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然,他们也没放过军机处,执行命令的理由,则是源自一道紧急状态下由“皇帝”签发的敕令。
此时此刻,仝则好似正觉得眼皮在不受控制地乱跳,直到靳晟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面前,这人冒出来得十分奇怪,不过端看神色倒显得挺正常。
“听说你病了,哎,先躺着吧,不知道这会觉得怎样了?”靳晟的开场,显得很是关心仝则病情。
可仝则压根不是听话的人,坐起身直接下了床,他的烧已退了,此时心内存有一大堆的疑惑,仿佛也是因为这个,连病都觉得病不踏实。
何况,也没有谁会在大早上起来就发热的。
“我没事。”仝则道,“劳烦靳大人挂念,不过您应该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请问三爷人呢?”
靳晟心道,裴谨等下怕是回不去军机处了,即便让他进去,一时半刻也不能再出来,只希望他带足了人马,现在若要逼宫还来得及,光是西山大营也足够对付那两拨御林军了。自己赶在御林军围堵军机处之前,拿来草案急溜出来,当然也是为了放手一搏。
仝则见他沉默,等不急再问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来此地不是找三爷有紧要事?难道还容许再耽搁么?”
靳晟是在等裴谨,却不确定裴谨究竟会不会回来,思忖一刻,先简述了当下局势,其后道,“若王连生那伙人以戕害君主为名,只怕难缠得很,行瞻再如何位高权重,总要走彻查程序。可宪章不能再拖下去了,就是今天必须签署!条件是需要过半内阁成团通过才行。我来这儿,是因为需要行瞻的字和他的私章,还要一个极亲信之人前去游说阁臣。不过外头正在戒严,戒的是三品以上官员随意行走,尤其是武将,却还没戒平民百姓正常行走往来。”
仝则顺着他的话一想,蓦地里明白了他的意思,裴谨的字他会仿,裴谨的章此刻就在书房,于是没有犹豫的接口道,“我不知道他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他后续什么安排,但如果大人信得过,我可以去走这一趟。”
所有当官的都被限制行动,除了他一介平民,这会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相信无论靳晟还是裴谨,其实都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靳晟其实也在等他这句话,但见他居然义无反顾的应下,心里陡然间,还是生出几分微妙的感叹,“你……你当真是………”
仝则摆摆手,恨不得怼他一句“都什么时候了,大人您还是少点废话吧”,忍了忍,到底咽了回去,只道,“内阁成员我大抵知道,其中有好几位的家眷我都认得,算是我的老主顾,我等下先誊抄了草案,之后再借送衣服的名义一一登门。”
靳晟点点头,“但是行动要快,眼下宫里情况不明,一旦皇帝真有个好歹,那可就不是限制六部军机,而是真的全城戒严了。”
“我明白,”仝则看着靳晟一挥而就的阁臣名单,问,“这当中,有没有特别难啃的骨头。”
靳晟指着名单上的曹薰二字,“此人是最难缠的,你去他府上千万要当心,实在不行放弃他也没什么。就是说起来,此人算是世家里领头的,倘若真能逼他签字,接下来咱们也就容易多了。”
“说不服就动些粗的。”仝则一脸淡然道,一面从容地给那支转轮手枪装上了子弹,“他家总不能也私藏枪械吧?寻常护院的手段,再快也快不过这东西,除非他们个个都不怕死。”
这悍勇,这语气,直听得靳晟一愣一愣的,按捺不住联想起,这人的架势怎么越来越像裴行瞻痞气发作时候的德行了?
果然,世上还是存在近墨者黑这类事的……
等到仝则这边开始行动上了,裴谨却还没回军机。他算策划妥当了,连是否真要逼宫业已在他拟定好的规划中。只是王连生那句“你会后悔,会输得一败涂地”,在之后却给了他一个莫名的提示,诸多纷乱里头,他似乎还没顾得上理会一个关键之人——他那个看上去除了玩女人,一事无成的大哥裴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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