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环形岛礁,是东海往来商船的补给地点。但由于此地气候多变,常伴有风暴之灾,除非是资源耗尽、穷途末路的船只,极少有人愿意登岛。
高空之中电闪雷鸣,亮白的银龙怒啸着撕裂苍穹,轰隆作响的霹雳劈开乌云,将翻腾的海浪映照得清晰浊亮。
方天号在狂风巨浪中颠簸不停,几次剐蹭到暗礁,终于险险挤过狭窄的峡湾,驶入了风屿岛内部。
环形岛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深水港,岛上有植被覆盖,暴风雨比海上小了许多。方天号抛锚停靠,柳家的水兵纷纷划上小船,在恶劣的气候中登岛避雨。
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带上疯瘫子和傻瘸子,毕竟这是柳都统吩咐要看管好的人。
头顶上雷声阵阵,梁笙和澹台烨缩在船头,被倾盆而下的暴雨浇得浑身湿透。虽然冷了点,却好在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蛊虫。梁笙望着四周黑漆漆的山崖,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阿笙,你冷么?”澹台烨低声问道,“你在发抖。”
“还好。”梁笙甩开披落的湿发,“我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处置我们?”
“既然一开始没下杀手,就说明我们还有用。”澹台烨道,“柳卫德暴露了,朝廷肯定知道我们在方天号上,也许......也许会派人来救。”
这话他自己说着也无甚底气。
毕竟,梁焓放他们一马已算仁至义尽。会不会再大海捞针地寻人,完全要赌一个皇帝的善心,要看对方对梁笙有多少兄弟情谊。
梁笙握住他的手:“罢了,就算真的死在这里,我也不后悔。”能活到现在,已经算赚了。
柳兵们寻了个还算干燥的山洞,生火取暖,按照军阶从内向外排。
梁笙和澹台烨被安排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反正是两个废人,又是一疯一傻,也不怕他们逃走。
待身体暖和过来,填饱了肚子,有人开始考虑当前的处境。
“大人,您说......都统他还能回来么?”参将问向副都统,“咱们是不是已经被朝廷通缉了?”
“鬼知道!反正不听都统的,柳家也饶不了我们。”副都统没好气地道,“左右都是死,你喜欢死在谁手里?”
“可、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参将抱怨道,“咱们的补给不多了,再这么躲下去,大家就得喝西北风了。”
“再等等吧,都统既然让咱们在这儿等着,他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就真的有人找上了他们。
只不过,来者不是柳卫德,而是一群被暴风雨赶得无处可去的东瀛武士。这帮人驾着一艘晃晃悠悠的破船,像迷途的熊瞎子一样,一头扎进了风屿岛。
听到远处传来镝鸣的警报,柳家军纷纷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匆忙拿起兵器,跑向自己的战舰,只留了两个伤兵看守人质。
梁笙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越来越近的打斗声也知道情况不妙。可他和澹台烨被铁锁拷在一起,也挪动不了身子,只能伸长脖子往外看。
两个伤兵也发觉声响不对,走出去探了一眼,竟吓得胳膊也不折了腿也不瘸了。他们麻利地一转身,兔子似的跑得嗖快,直往林子里钻......
转瞬之间,两道银光如闪电般滑过眼前!梁笙眼睁睁看着两人被暗器打中,一声没吭就双双扑了地。他不禁吓得往山洞里缩了缩,紧紧靠在澹台烨的肩膀上。
“阿笙,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有高手袭击他们......”梁笙琢磨了一番,猜测道,“会不会是侯爷和冰雁来救我们了?!”
澹台烨方要答话,一群人已经走了进来。
约莫二十个黑衣打扮的武士,每人手上都握着染血的长刀,皆肃立在山洞口,目光冷冷地俯视着二人。
糟糕,竟然是倭寇!梁笙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将澹台烨挡在身后。
正吓得不敢出声,这群东瀛人忽然齐刷刷地向两旁撤步,分开一条通道。人群外响起了几句叽里咕噜的东瀛话,随即,一个梳着马尾的黑衣女人走了过来。
她年约三十多岁,面如满月,唇如红樱,脸上挂着糖霜一样甜美的笑意,手中却握着一对双刀。红色的液体顺着寒亮的锋刃往下淌,滴在梁笙脚前的土地上,很是骇人。
“中原人?”对方盯着他们身上的铁锁,口中说出了流利的汉语,“你们是那群淳兵的奴隶?”
梁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算、算是吧。”
“哼,那帮废物战斗力不怎样,还挺会享受的!”
梁笙眨了眨眼,干巴巴道:“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咦?”她捏起下巴,“你长得这样漂亮,我还以为你俩是他们掳来的军妓呢!”
梁笙、澹台烨:“.......”东瀛的女人想象力都这么丰富吗?
“不管怎样,既然碰上了我,你们就自由了。”对方一刀斩断捆住他们的铁链,转身离开。
“请、请等一下!”梁笙发懵地道,“你们......不是倭寇吗?”
黑衣女人回眸,冷冷一笑:“浮生后人,怎屑于寇匪之流?”
“浮生后人?”梁笙默默念了一句,“什么意思?”
澹台烨开口问道:“是不是指浮生号?”
话音刚落,那女人突然顿住脚步,猛地回身冲了过来!
“你们刚才说什么?浮生号?你们知道浮生号?”
梁笙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对,我们是浮生号的乘客......”
对方蓦然睁大了眼,焦急地问道:“浮生号现在在哪儿?”
“沉、沉了......”
“什么?!怎么会沉了?!”女人揪着梁笙的领子问道,“那我儿子呢?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儿子池寒?!”
梁笙和澹台烨惊愕地张大了嘴:“你就是池寒的娘亲?!”
“对,我是他的娘亲!我叫步川内伊!”
“不穿...哈哈哈哈哈哈哈唔...”澹台烨笑到一半被梁笙捂住了嘴。
“咳咳,夫人莫急,池寒他应该已经无事了。”梁笙说了一番海上的际遇,步川内伊也震骇异常。
她刚刚遭逢巨变,从屯部家逃了出来,带着浮生馆的旧人出来寻儿子,没想到浮生号却被屯部家的海盗船击沉了。
更没想到,儿子救了船上的人,船上的人又设计救了他,最后还让自己在孤岛上救了儿子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说,冥冥之中,因果相报,一切皆有定数。
得知儿子回了中原,步川内伊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她感激地道:“两位先生帮了小儿大忙,老天才让步川来得这么及时,真是善有善报!”
澹台烨厚着脸皮笑道:“步川夫人不用客气,我也刚开始当好人,经验不足,多多包涵。”
梁笙:“......”
步川内伊还当他开玩笑,便道:“外面的淳军已被剿灭,那艘战舰已经是我们的了。等风暴一停,可以立即起航去东江口!”
梁笙颇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身后的人:“你们这些人剿灭了所有柳家军?”这些东瀛高手的战力有多强悍?只怕......比当年的七鹰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步川内伊坦诚地道:“我们都是杀手出身,擅长偷袭。而那些士兵胆小畏战,只知逃跑,把后背留给敌人的人,是不会有活路的。”
“罢了,左右也是叛军,杀就杀了吧。”梁笙道,“只不过方天号是大淳水师的战舰,还望夫人能够归还朝廷。”
“这是自然,我们又不是倭寇,还能随便占别人的船?”步川内伊神色失落地道,“浮生馆已经得罪了天皇,我在东瀛恐怕混不下去了,只能来中原投靠儿子,自然不会得罪你们的大淳皇帝。”
澹台烨有些奇怪地道:“浮生号不就是走走商船吗?两国互通有无也是天皇要求的,你们如何会得罪于他?”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步川内伊望着山洞外的雨幕,娓娓道来。
池日,也便是池月的同胞兄长,原本是二十年前,中原江湖势力赏金盟的带头大哥。步川内伊是赏金盟内的一名杀手,在东都尸潮之变后,池日解散了赏金盟,带着步川回东瀛鹿良成亲,这便有了池寒。
步川家是做海运生意起家的,池日夫妇重操旧业,将浮生号的生意慢慢做大,最后承包了鹿良港口,买下了大半个鹿良城,做了城主。可惜好景不长,池寒七岁那年,池日遇难于外海,步川内伊一个人支撑起偌大的家业,艰难地将独子拉扯大。
眼看儿子越来越有出息,慢慢能分担重任,却被淳国皇帝召回东都,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也由此引起了天皇和大将军的警觉。
池寒原本就不是纯血统的东瀛人,如今又被淳国朝廷封了侯爵,授予通商巡使的重任。鹿良城作为东瀛最重要的通航枢纽,天皇自然不希望此地被一个亲近淳国的人掌控。所以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抄了浮生府,通缉步川内伊和池寒。
“他们竟说我儿子是替淳国人卖命,说什么钱都被淳人赚去了,一定是通商巡使从中作梗,夹带私货......”步川内伊愤愤道,“船上就那么多商货,一是一二是二,上去多少下来多少,小寒能玩什么猫腻?!”
澹台烨摇首道:“你们天皇掉水里肯定沉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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