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白着一张瓜子脸, 心有余悸地捂着小胸脯道:“奴婢亲眼看到的, 陆姨也瞧见了, 葵管家已将人丢出府去了。”
石冰雁从喜床上站起身,俏脸凝重:“夫君怎会是这样的人?”
澹台烨她也曾偷偷见过的, 分明是个饱读诗书、谈吐斯文的俊俏公子哥,何以对一个乞儿心狠手辣?
陆奶妈也在一旁叹道:“这大喜的日子,见血可不吉利,姑爷着实莽撞了。”
“我去看看。”
两个奴婢连忙劝道:“小姐, 姑爷还没入洞房,这盖头没揭酒没喝,你贸然出去不合规矩啊。”
石冰雁傲然一瞪眼:“本小姐在国公府都没守过规矩,他澹台家的门楣还上了天不成?”说着推开雕花门, 举步迈了出去。
澹台烨正用铜盆净着手,看到新媳妇霞披凤冠,风风火火地杀进院子,不禁有些意外。
“夫人怎么出来了?”他狭长眼调侃道,“可是在洞房里等急了?”
石冰雁看到家丁正铲土掩埋地上的血,心里便凉了半截,沉声道:“听说相公在这里教训乞丐,妾身好奇得紧,所以过来凑凑热闹。”
澹台烨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偷东西的小贼,惩戒过了,不劳夫人挂心。”
“不知那人偷了何等贵重的东西,以至于你要挖眼相残?”
冷飕飕地瞟了葵安一眼,澹台烨道:“他偷了喜饼,等于偷了咱们的喜气,难道不该严惩么?”
“就为了几个......”石冰雁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原来澹台公子如此狠厉,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注意到她称呼的改变,澹台烨语气也淡了下来:“夫人身居闺阁,不知治家之难。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澹台偌大的家业,若当家的手腕软弱,早就垮了。夫人今后执掌内务,也应御下从严。”
“呵,听着还挺在理的,澹台家主当真威风。”石冰雁较起真来,“可那乞丐是你的奴仆么?就算他偷了东西,自有官府处置,你有何权力动用私刑?!”
澹台烨原本就心情不悦,闻言便绞起眉来:“打死他又怎样?你要大义灭亲,把我举报到官府吗?别忘了,我也是官。”
“哟,尚书大人又拿官位压我这小女子了。”石冰雁丝毫不让,针锋相对地驳道,“你也别忘了,我爷爷是忠国公,母亲是云阳大长公主,连我自己都是郡主。论家世不比你差,论地位不比你低,就算弹劾你,你能奈我何?”
澹台烨有些后悔了。他怎么娶了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媳妇?
他十分不理解,对方身为自己的发妻,又是出身高贵的名媛闺秀,为何要为一个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同自己置气?
“夫人,今日是你我成亲之日,非要为了一个下贱的乞丐闹别扭吗?”
“还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澹台家就是这么个喜法?”石冰雁冷笑道,“什么叫下贱的乞丐?我爷爷自小也是乞儿,三岁成孤十岁从军,是跟随高宗、仁宗和先帝三代主君才爬到国公之位。要知道风水轮流转,你如今是达观贵人,没准哪天也落魄了!”
澹台烨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这是在咒我?”她刚进澹台家的门就想着这个家落败?!
石冰雁也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当,只是刁蛮惯了,从不知服软为何物,嘴仍硬得像刀子,一句一句往对方心口上插:“怎么,澹台家主可是怕了?你现在将世人视作草芥蝼蚁,就没想过有一天,你自己或者在意的人也可能变成蝼蚁吗?!”
此言一出,葵安就知道完蛋了。
“呵呵......在意的人?”澹台烨闭上眼,只觉得胸口一阵滞郁,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绝望到极致的笑容。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得像失了灵魂:“石冰雁,我不怕告诉你。这世上没有我在意的人,我也不在乎自己。莫说家族落魄,化作蝼蚁,就算天塌地陷、洪水滔天我也无所谓!”
望着对方可怕的面色,石冰雁仓皇地后退了一步,抖着唇吐出两个字:“疯子。”
“对,我是疯子。”澹台烨一字一顿地道,“可惜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石冰雁摇着头道:“不可能,我要告诉爷爷,他不会让我嫁给你这种丧心病狂之徒的!”
澹台烨笑得差点弯了腰:“你爷爷早知道。你当他有多宠你?世家的女儿,再亲也不过是棋子罢了。”
“你胡说,我不信!”石冰雁尖叫一声,招呼着左右,“小桃,我们走,回国公府!”
葵安上前劝道:“夫人三思,您这样回门,两家脸上都不好看啊......”
石冰雁丹凤眼一眯:“谁是你家夫人?我是鸿平郡主,国公府的四小姐,你敢拦我不成?!”
澹台烨在后面摆摆手,眼神淡漠:“葵安,让她走。”
刚进锅的雁子就这么飞了。
眼看石冰雁带着一群侍女大摇大摆地出了府,葵安偷偷觑了眼主子,担忧地道:“公子,就这样让夫人走了?万一她不回来了......”
澹台烨不屑地笑道:“我又不是真缺一个女人,石余年心里也清楚,这婚事由不得一个小丫头做主。且让这位四小姐折腾吧,我看她能闹翻天不成。”
气冲冲地走出澹台府门,石冰雁上了马车,刚驶过一段路,便看到街角有一群野狗围着什么。从残破的衣衫来看,依稀是个人。
“小姐,那个乞丐就是......”小桃捂着嘴道。
石冰雁挽起覆笭:“带他上车。”
“啊?可那是个男人,还毁了容......”
“我说了,带他走。”石冰雁贝齿暗咬,“本小姐以后就和姓澹台的杠上了,他杀一个我救一个,敢不和离我就给他戴绿帽。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小桃嘴角一抽,觉得自家小姐也疯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过几日,东都城里的人很快知道,石四小姐在成亲当晚就收拾包袱回了娘家。
有说是澹台烨将人轰走的,有说是石冰雁被气走的。更有传得邪门的,说洞房花烛夜,新娘发现新郎是个银枪蜡头,怒而出走,还夹带了一个容貌尽毁但据说活儿很好的乞丐。
澹台烨上朝时都感觉周围目光不对,甚至有老臣私下给他介绍壮阳药......
梁焓在宫里也听碎嘴的宫女们风传了几句。他向来对八卦没兴趣,但澹台烨的婚事是他亲自到场的,多少会留意一些。这日下了朝,便宣某人到御书房晋见,难得地关怀起臣子的私生活。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澹台烨进门就跪。
“平身。”梁焓弯着明眸,狭促地一笑,“澹台卿家,新婚快乐啊。”
澹台烨磨着牙根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托皇上的福,快乐、快乐。”
“得了,别强颜欢笑了。不就是新婚燕尔闹了点别扭么?瞧这闹得满城风雨的,你毕竟是朝廷重臣,得注意影响,不能坏了风气。”
“皇上教训的是。”你个断袖子还扯风气?脸大如天啊。澹台烨心里骂了几句又觉得不对,因为他自己袖子也不太完整......
梁焓问道:“和离了没?”
“还、还没有。”
“和离了告诉朕一声,朕好高兴高兴。”反正他原本就不看好这桩婚事。
澹台烨顿时成了哑子,不知道回什么好。
“开个玩笑,爱卿莫当真。”梁焓一副过来人的做派,敲着书案训诫道,“都说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但前提是得睡到一张床上。媳妇都回娘家这么久了,你一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放下架子请回来啊?没看忠国公最近脸黑得和包公似的,朕上朝都以为天没打亮呢。”
“是微臣驯妇无方,比不得皇上御人有术,臣也很欣羡陛下和皇后娘娘琴瑟相谐、凤鸾和鸣。”澹台烨笑呵呵道。
梁焓被讽得一噎。
几月未见,他都快忘记宁后长什么样了。遂干咳一声,掩饰道:“皇后最近吃斋念佛,朕也不便打扰,她......”还没说完,夏荣颠着小碎步走进来,哆哆嗦嗦地凑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梁焓一听就脸色剧变,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咆哮道:“什么?皇后怀孕了?!”
澹台烨站在原地,强忍着笑意来个深揖:“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妈的,喜从何来?大草原上万马奔来?!
梁焓懒得和这油嘴葫芦计较,撇下人,顶着一头蓊郁的绿叶冲进了坤宁宫。
宁合容正倚在贵妃榻上修指甲,一听皇帝驾到,立马往脑门上扣了条湿巾,盖上锦衾,柔柔弱弱地一歪身子。
“臣妾身子有恙,未能接驾,请陛下恕罪......”
梁焓扶着门框做了个深呼吸,摆摆手将宫人清了出去,走到贵妃榻前,神色冷肃地问道:“孩子谁的?”
宁合容眨巴着美眸:“什么孩子?”
“你不是怀孕了吗?!”都打入冷宫了还敢搞事情,真以为他不杀女人怎么着?
宁合容顶着白色湿巾,一脸无辜:“陛下莫不是听错了?臣妾是头晕,不是有孕。”
“......”梁焓额上猛地暴起一条青筋,怒吼道,“宁合容,你是不是闭门思过思出豹子胆了?!”
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榻上爬下来,跪下请罪:“臣妾该死。”
梁焓冷哼一声:“你是该死,不是算计朕就是欺君,死一回都不够谢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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