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了皆挤眉弄眼地会意一番,互相之间推杯置盏,气氛很快又活络起来。
澹台烨喝了口酒,抿唇道:“这酒还挺辣口啊。”
蔺巍然道:“这是我们川西的小烧,味道浓烈辛辣,大人若是喝不惯,本府让他们上壶别的。”
“不用了,一方水酿一方酒,一方土养一方人。”澹台烨已有所指地道,“西川的酒爽辣,人也爽快,本官很适用。”
“哦~~”桌上的官员纷纷露出了然的笑容,唯独通判瞪着一对红肿的眼泡,对府主大人报以同情的眼神,瞪得蔺巍然汗毛倒竖。
这时,澹台烨的扈从自厅外疾步小跑进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众人看到尚书大人的脸色瞬息变了。
澹台烨放下酒盏,和蔺巍然低谈了几句,又对旁人作了个揖,诚声致歉:“抱歉诸位,贱内患了急病,本官得先走一步,日后再同蔺府主和诸位同仁共饮。”
“尚书大人夫妻情深,我等也不便耽误。”蔺巍然向旁边一打招呼,“老海,你带一队轻骑护送贵客,沿途关卡打好招呼,不得耽搁。”
“是!”
澹台烨匆匆辞行,出了蔺府直接上马,挥鞭东去。
他接到的是江陵苏玉壶递来的传信。梁笙不知怎的晓得了儿子落入皇帝手里的消息,不顾劝阻,执意去了东都!
马儿在官道上疾驰如电。澹台烨紧咬牙关,狠狠抽着手里的鞭子。
阿笙,聪明如你,难道会看不出来吗?梁焓早在东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你这个当爹的上钩,怎么还这么冲动?!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将夜幕里的城楼映得苍白灰亮。瓢泼大雨砸在青黄的斗笠上,哒哒作响。飞速淌下的水珠连成一道道晶莹的线帘,模糊了帽檐下罩着寒霜的秀丽容颜。
梁睿被养在深宫之中,澹台烨作为外臣无缘见面,梁笙早年埋在大内的眼线却看得到。是以,澹台烨一直不知梁睿失聪的事,梁笙反而得知了。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梁笙就把儿子残废的账算在了梁焓头上。那么小的稚子都不放过,他将对方拆骨剥皮的心都有。再加上气不过澹台烨一直瞒着自己,所以不顾劝阻,一意孤行地来了东都。
望着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墨色城影,梁笙眉眼森寒,露出一个阴鸷的冷笑。
☆、3736.35.34
六月末,推恩令在各地推行得顺风顺水。
在澹台烨舌灿莲花地游说下,北蜀州府也开始不情不愿地分封属地。楼氏家大业大、子嗣众多,这一分便将北蜀划割成了十余块郡县,其他楼氏子弟自然对皇上感恩戴德,唯有楼立雪唉声叹息了好几天。
七月初,梁焓与蔺家正式敲定皇长子和蔺怜花的婚约,西川州府的气焰收敛了许多。
战祸的危机一解除,梁焓龙心大悦,难得对入宫交差的澹台烨露出了好脸色,还赏了他一副梁睿信手涂鸦的墨宝。
看了看画纸上一串活灵活现的王八,澹台烨哭笑不得地谢过恩,向梁焓请求道:“陛下,皇长子殿下赐臣墨宝,臣也应当回礼才是。正巧,臣在各地搜罗了一些新鲜玩意儿,想当面献与殿下,不知皇上可否允许?”
“准了。”梁焓抬手唤来夏荣,“带澹台尚书去见睿儿吧。”
梁睿最近开始学唇语和手语。穆兰整日闲在宫里无事可做,也跟着一起凑热闹。澹台烨来的时候,两人正在文宣阁里比划来比划去,时不时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臣澹台烨拜见皇长子殿下,拜见穆兰公主。”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大殿中响起。
穆兰转过头,望着逆光里的官员皱了皱纤眉:“你是吏部尚书澹台大人?”即便不记得了,她还是直觉地感知到这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正是臣下。”澹台烨笑道,“此次替皇上出巡各藩镇,带回来几样特产,特来送与两位殿下。”
穆兰淡淡道:“大人有心了。”皇兄说过这家伙是油滑奸吏,最喜逢迎拍马,果然不假。
梁睿常年居于乐湛,却不曾见过澹台烨真身,所以也没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待对方打开礼盒,看到琳琅满目的小物件里有一只埙时,他表情不禁一愣。
梁笙在乐湛住时,经常给他吹埙解闷,梁睿几乎夜夜都在父亲悠扬的曲子下安眠。
他伸出小手,拿起那只乌陶埙,举到嘴边,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吹了吹,却什么都听不见。眼圈猛地一红,泪珠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澹台烨看得心头酸楚。
幸好,这孩子还没忘记梁笙。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对父子团聚。
穆兰掏出手帕,一边给梁睿擦泪一边责怪道:“澹台大人不知皇长子双耳有疾吗?送个乐器是什么意思?”
澹台烨装作惊诧的模样:“微臣不知,请公主恕罪。可殿下小小年纪,怎么会...患此恶疾?”
穆兰知道梁睿的身份不易暴露,当下没有多言,敷衍道:“本宫也不清楚,皇兄带回宫的时候就这样了,御医也治不好。”
看来这丫头也不清楚内情。澹台烨问了声安,恭敬地退了出来。
出了皇宫回到府中,还没跨进后宅,他的夫人已经堵在了门口。
梁笙穿着一身素雅的女装,清清淡淡的一张脸,比闺中的姑娘还俊俏几分。一见澹台烨,他立即拽住对方的袖子,急声问道:“睿儿怎么样了?”
“阿笙,这可是东都,你别随便抛头露面。”澹台烨连忙将祖宗扶回屋中,一口气也不歇地汇报道,“睿儿没事,还记着你,现在和穆兰在一起,过得还算舒坦。”
梁笙蹙眉:“什么叫还算舒坦?”
“他是受宠的皇长子,锦衣玉食不在话下。宫里也没人敢招惹,所以算是舒坦吧。”澹台烨叹了口气,“但终究不如跟在生父身边,何况没了听力,心情多少会受些影响。”
梁笙咬了咬唇:“你答应过,要帮我把睿儿带出来。”
“放心,过几天就是东瀛使团来访的日子。到时候宫里人多眼杂,我的人会趁机行事。”其实这话他自己说着都没底气。皇宫的戒备是燕重锦和楚清负责,说是一座铁桶也不为过。御花园的那条密道已经失效,要想将梁睿从梁焓的眼皮底下运走,绝对是偷天换日的难度。
可孩子的父亲已经等不及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拦下梁笙,立了军令状,对方早就抛下一切和梁焓玉石俱焚了。这人不在意自己,不在意皇位,却极其在意这个儿子。
澹台烨想想也觉挫败。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排在梁睿之前。或许,在对方心里,自己连前三的位置都轮不到。
手背上忽然覆了一片温润的触感。梁笙垂着睫毛道:“你也小心点,实在不行就等下次。”
某人的骨头立马酥了,原形毕露地往贴近过去:“夫人,就知道你关心为夫......”
梁笙晴眸一瞪:“油舌又欠绞了吧?”
“绞吧。”澹台烨死皮赖脸地吻了上去,“以后我做哑子,你是瘸子,睿儿当聋子,咱一家三口凑个齐全人儿......”
梁笙恨不得咬断那条在嘴里翻搅的可恶舌头。可下了两番决心,唇瓣微微发颤,还是无法狠力地合住牙关。
他闭上眼,脑子里沙沙作响,全是那个黑暗的雨夜,澹台烨从马上慌不迭地滚下来,带着满身泥水抱住自己,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阿笙,是我错了。求求你别做傻事。”对方埋首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落进衣领。凉中带暖,滋味难言。
梁笙知道,这个面带桃花心如鬼黠,不畏天威不怀仁德的男人,终于怕了。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澹台烨,你是真的爱上我了么?不是为了权,不是为了欲,没有交易,亦非怜悯,只是单纯地......害怕失去我么?
一直被自己辗转碾压的舌叶终于抬头,带着羞意回应了自己。澹台烨喜不自胜,将对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三年的死缠滥打,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然而他想得还是太美了。梁笙记挂着儿子,哪有心思行鱼水之欢?对方身体不好,他也不敢用强,只能憋屈地跪在榻上,支着枪控诉:“夫人,你每次都这样半途而废撩完就跑,很不人道的好不好?”
梁笙忍着笑意道:“你不是说过,等我做了皇帝再行人道么?”
澹台烨凄凄惨惨地擦了把不存在的泪:“可你也说过,做了皇帝,第一道旨就是阉了为夫......tt”
“放心。”一个吻轻轻落在颊侧,似玩笑也似承诺,“我舍不得。”
七月初七。
纤云卷,凉月钩。江天映河汉,红墙倚危楼。
东瀛使团正赶上乞巧节到访。燕重锦带着礼部和译学馆的官员,一早便在东江口的码头等候。
一直挨到晌午,一枝高瘦的黑色桅杆出现在海平面上。随后,一艘黑色巨舰驶入了视线,两侧还跟着两艘桐油红漆的楼船。
除了戴着面具的燕重锦,其他人脸色都变了。
妈的,怎么开着战舰来了?这是来访还是开战?
燕重锦目力好,认出两翼监视护航的船挂着柳家水师的旗帜。东瀛的战舰也并非战时状态,甲板上没安置座炮,所有侧弦的炮口也都是关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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