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喊声。
“燕统领!燕统领留步!”
一个御前侍卫急匆匆奔来,跑到他跟前才气喘吁吁地禀道:“燕大统领,皇上口谕,命你速去慈宁宫。”
“慈宁宫?”燕重锦心头一紧,“陛下出什么事了么?”
“陛下无事。”侍卫笑道,“是穆兰公主,公主殿下找到了!”
☆、30
正当燕重锦深刻反省之时,御辇已经行到了慈宁宫前。
远远望见停在门口的皇后凤驾,梁焓的心情从谷底跌至地心。他下了步辇,冷着脸扶着腰,和宁合容一前一后迈进了慈宁宫的门槛。
皇后空守洞房的消息早已传遍宫廷,再瞅瞅皇上那张快能结出霜花的债主脸,傻子也能猜到帝后不和了。
是以,贤淑两位太妃谁也没敢多说,规规矩矩地按照仪程,在宁和殿里喝了新媳妇的敬茶。
秋荻本已备好凤印,准备将后宫大权交接给宁后,没想到被梁焓当场拦住。
“皇后初来宫中,有些事务还不熟悉,三姐先帮忙打理一阵好了。”
此言既出,几位太妃尽数呛了茶,在场的命妇们也面色皆变。
宁合容俏脸僵硬。金丝绣凤的广袖中,十指丹蔻深深抠入了掌心。
没有凤印,连懿旨都下发不了,还当什么六宫之主?!
然而,对梁焓这种当面打脸的架空,她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能怪谁呢?终究是她先犯了糊涂。站在身侧的这个男人,俊秀端方、刚柔兼济,是权倾天下的帝王,是大淳女儿最理想的夫君,却因自己有眼无珠,生生错过了和对方偕手结发的机会。
梁焓并非有意为难一个女人,他这么做自有针对朝堂的权衡。
自古以来,外戚这种生物,能打压就不能抬举。
忠国公在军中威望甚高,可谓旧部如云。宁伯温作为兵部尚书,是手握实权的军机大臣。先皇当年选中宁家嫡女,就是以联姻的方式为太子巩卫军权。
这原本是桩好事,但如果宁伯温借着国丈的东风涨起气焰来,可不好灭。
是以,梁焓连答谢皇后娘家的筵宴都准备敷衍一把,就是为了敲山震虎,提点宁石两家。
宁伯温除非活腻了,否则必不敢过问帝后之间的矛盾。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等他的闺女回门后自行解释吧。
站了一会儿,感觉后面消肿了些,腰背也不再酸疼,只是两条腿仍有些虚软。梁焓急着回穹阊殿歇息,一待谒礼结束,也没等宁合容,转身举步离开了宁和殿。正要出慈宁宫,忽见东北角的宫殿上空冒起了一股乌蒙蒙的黑烟......
“怎么回事?走水了?”他拧眉问向夏荣,“那是谁的寝宫?”
“回万岁爷,是胡太妃的承华殿。”夏荣冲旁边的小太监一摆手,“快去瞅瞅怎么回事......”
“是!”
小太监腿儿快,一路狂奔到承华殿门口,却发现不是着火,而是有人在院子里烧烤。
空地上支着铁架,堆着松枝,燃着猛烈的火苗,愣是把一整条羊腿烤焦了。
呛人的烟灰将围在篝火旁的三人熏得满脸黑糊。穆兰抹了把花哨的小脸,对河小山道:“都怪你,把火扇那么旺干什么?现在没得吃了吧?”
河小山弱弱收起蒲扇:“还不是你让我使劲儿扇的。”
“你们俩别吵,把火灭了吧,里面的肉还可以吃。”胡太妃和两个孩子蹲在一起,手里调着酱料,眼中闪耀着久而未见的亮光,“阿娘小时候就吃过火大的肉,其实也不难吃的。”
穆兰看着她娴熟地切着羊肉,两手托腮地问道:“太妃娘娘,您真是我娘吗?”
“那还能有错?你就是我的小穆兰!谁也抢不走!”
穆兰指着侍立在侧的小宫女问道:“那她呢?”
“她?”胡太妃眼神迷茫地思考了一阵,断言道,“她是大穆兰!”
穆兰、河小山:“......”
听得小太监回报,原本就心情不悦的梁焓龙颜大怒:“荒谬!宫里怎能随意生明火?承华殿还有没有规矩了!”
夏荣连忙顺毛:“万岁息怒,胡太妃这两年精神不济,听说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您千万别和她计较......”
皇后和秋荻也出了宁和殿,见梁焓站在慈宁宫门口发脾气,便近前问询。
得知是承华殿出了岔子,秋荻率先请罪道:“是我没看顾好太妃,她近来头脑愈发不清醒了。御医也没法子,只说是心有郁结,癔症难除......”
众所周知,胡太妃的心结便是穆兰。想到那个失踪许久的小皇妹,梁焓的火气顷刻消散了许多。
说到底,承华殿里的女人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他这个做晚辈的,能多担待就多担待吧。
“罢了,随她去吧。”梁焓一拂宽袖,“记得多找几个人看着,别闹出什么乱子。”
许是天子的气场过于强大,随便一句话就是flag。他话音刚落,承华殿就出了事。
“——救命啊!”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蓝衣太监风驰电掣地蹿了过去,身后紧追着举了把剔肉刀的胡太妃,再后面还跟了一溜边跑边喊娘娘的小宫女。
宁合容与秋荻吓得花容失色。夏荣也骇得不轻,拦在梁焓面前,扯着公鸭嗓喊道:“护驾!来人呐,快护驾!”
倒也并非护卫反应慢,而是这帮人明显不是冲梁焓来的。楚清持刀护在梁焓身前,命一队护卫冲过去拿人。
河小山身轻脚快,像滑泥鳅一样左躲右闪,时不时地上房溜瓦,引着一众宫女和侍卫沿着围墙绕起圈来。
下面还有一个举刀乱舞的太妃,癫狂如魔的样子谁也不敢靠近。一时间,几十个男女上蹿下跳、又哭又叫,折腾得慈宁宫里鸡飞狗跳,比菜市街还热闹。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乱成这样是何体统!梁焓怕惊动宁和殿里的太妃太嫔,厉声道:“穿云卫何在?把那小子给朕射下来!”真当他是电视剧里的玉皇大帝,拿这泼猴没办法不成?
“卑职遵旨!”楚清终于敲掉胡太妃手里的刀,制住了对方。她转过头,朗声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穿云卫是什么?按现代军事分类,属于远程攻击系统里的特种兵。淳国上下只选三千最顶尖的神箭手。入围标准是百米之内能阉鸽子,五米之内能阉蚊子,故有时人戏称其“第二阉党”。
是以,一被殿檐下的穿云卫们瞄准,河小山便觉得裆下嗖冷。
“慢着、慢着!”一个花狗脸似的小宫女跳出来,急惶惶地喊道,“你们误会了!他不是刺客!”
河小山也是倒霉催的。
他不过在递给穆兰肉串时不小心烫了她的手,也不严重,只是惹得穆兰喊了声痛,胡太妃便像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不由分说,举刀就砍。
河小山虽然傻,但也没蠢到站在原地等着她劈了自己。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后面又跟了群心急火燎的宫婢,这才在慈宁宫里上演了一场惊险闹剧。
梁焓听这丫头的声音略觉耳熟,一时没反应过来。秋荻却面色一惊,冲过去捧着对方的脸擦了擦,热泪盈眶地道:“穆兰?穆兰是你吗?!”
胡太妃早已点爆护犊技能,一见秋荻触碰穆兰,登时急得两眼通红,竟猛地挣开楚清,一把推开了秋荻:“别碰我女儿!”
疯癫之人往往比常人力气大,秋荻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摇晃着向后栽去。
楚清见状立即倾身扶住她,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又在梁焓的干咳声中猝然分开。
穆兰被胡太妃护在怀里,眨巴着乌黑的眼睛,注视着走过来的黄袍男子。
“真是穆兰......”梁焓又惊又喜,“你跑哪儿去了?朕寻了这么些年也找不到你。”
穆兰目光茫然:“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以前在宫里住过,还吃过太妃娘娘做的烤肉......”
居然失忆了?梁焓绞起眉头,指了指周围的人,问道:“你再回忆回忆,他们......还有朕,都没印象了么?”
穆兰环视了一圈,努力地回想半天,缓缓摇头。
她连胡太妃都认不出了,哪里还会记得旁人?
“罢了,能平安回来就好。”梁焓略感失望,叹息一声道,“夏荣,让御医给公主诊治一下,看看是什么问题。”
“老奴遵旨。”
“皇上,我真的是穆兰公主吗?”叔叔们一直客气地称她小姐,哥哥则叫她阿兰。忽然从乡野丫头变成了皇亲国戚,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梁焓笑道:“你是朕的小妹,自然是大淳的公主。”
穆兰仰头看了眼憔悴苍老的胡太妃,眼圈一红:“那太妃娘娘......真的是我阿娘?”
梁焓颔首:“你在三年多前走失了,你母妃一直挂念着你。”
秋荻拭着泪道:“穆兰,你和太妃娘娘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自然是亲生母女。一别三年,总算老天开眼,让你们得以团栾。”只可惜当娘的痴癫了,女儿又失忆了,真真造化弄人。
宁和殿里的贵眷命妇们闻声惊动了出来,太妃太嫔看到公主归来、母女相认,皆喜极而泣。等她们抹够了泪,梁焓才寻得空隙,将小皇妹从女人堆里解救出来,问了句正事:“穆兰,你这三年是去哪儿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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