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分量后,道了句:“劳烦将军了。”随后便给阮容且松了绑。
江茴提了插在泥土中的剑,牵过身旁的阮容且,转身挥手,示意城门前的士兵打开城门。
也而就是江茴转身的这个空当,宁王旁边的川忌拉满了手上的弓,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瞄准了江茴。
剑破虚空,声声灌耳,江茴的反应极快,连忙侧身欲闪,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连他也难以躲过。
川忌的箭术纵然比不上宁王,却足具威力,那剑从江茴的身后没入了他的右肩,又从前方穿出,带起了一片血花。
城门缓缓而开,江茴却被箭的力量带倒在了地上。
温热的血飞溅在了阮容且的脸上,那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甚至忘了要去扶起江茴,只是转头怒望着川忌手中的弓箭。下一刻,另外一洼血和江茴溅在地上的血融在了一起,慢慢渗入泥土中。
阮容且本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千针的。他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腕,以血结咒。由于千针早已和他融为一体,阮容且直至自己的血流成一片血洼的时候才将成功启动血咒。
千虫百蛊自四面八方涌来,嗡鸣声听得人直打寒战,军队四散而躲,阵仗瞬间就乱了。大军尽数向城内逃窜。而那虫倒是极有次序,像是被谁指挥着一般,直冲着川忌涌了过去。顷刻之间,川忌连同他身下的那匹马就被啃噬的只剩下一具白骨,连血都没有留下一滴。
阮容且转头,目光绝望而又冷漠,就那样直直地望着此刻正驱马逃向城内的宁王,刚刚要再次结咒,那正流血的手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你你不能杀他。”江茴虽是疼痛难忍,却还不至于丧失意识,不知何时已是坐起一手拉着他,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艰难地仰头和阮容且说道。
因失掉了大量的血,阮容且早已面无血色,双腿发软,颓然的坐在了自己脚下的那片血洼上,长长的白发浸润在血中,再也飘不起来了。
“我们可以走了,剩下的就交给皇上了。”江茴用他满是鲜血的手擦拭着阮容且脸上的血污,结果是越擦越花,不成样子。
阮容且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也是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地疼。
“你个骗子,你养这虫就是为了杀人的?”江茴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能使上力气的手从里衣中撕下了一块布条,给阮容且包扎手腕。
“你以后都用不了剑了。”阮容且缓缓抚上江茴的伤口,那一箭虽没有伤及要害,却是伤了筋骨肌肉,不可复原了。
江茴笑了笑,问道:“那还能不能抱你?”
阮容且哭得更伤心了,泪水混着泥土和血迹一条条地流过脸庞,他望着眼前那人,伸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环住。
“疼疼疼。”江茴叫嚷。
阮容且才不管,继续抱着他哭。
“哈,傻瓜,该走了。”
☆、第四十八章 长相思
皇城内,天子之都,寂静得有些不像话,无论是商户还是寻常人家均紧闭门窗。
街路上,只站着一个人。
宁王停马在他的跟前,仔细看了看才认出他是当时流云阁里给他带路的小厮。
“宁王爷,我家主子在皇宫里等您,他说,只您一人进来就好。”那小厮对宁王说道。
皇城内,偌大的前殿只有阮容起一人坐在金黄的龙椅上。虽是当今皇帝,却是着了一身绣着寒梅的灰色长袍,发丝高高地束起,满满的江湖快意,一如当年战场上厮杀的阮大将军。
见着宁王踏上了白玉阶,阮容起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向宁王。
“宁王让朕好等。”阮容起声音沉沉。
“不知皇上等我所为何事?”宁王见着大势已在自己手中,既未跪,也为作揖,以同样的语气对阮容起说道。
“等你杀我。”阮容起轻笑。
宁王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阮容起会说得这么直白。
阮容起又踱近了几步,说道:“杀了我是道义所向,此举之后,上至大臣下至百姓都会信任你。城内军队已经精简好,留下的大多是精锐,百姓赋税按每年的收成来算,这余下的文武百官基本都是良臣,不够忠良的这些年都被我处理得差不多了,宁王也可再观察观察,另外宫中原来的宫女太监都被我潜回家了,宁王为帝后再自己选新的吧。北方匈奴最近不□□分,宁王好自为之。”
这一大段话,让宁王原本紧握着的拳头松了下来。
“从一开始,你就在给我夺位铺路?”宁王问道。
“我是在给我自己铺路。”阮容起答。
“苏萧离没有死对不对。”
“死不死的,都不会再威胁你的皇权了,他不是那块材料。”阮容起笑道,“宁王别忘了早日得一子,别像那个家伙一样。”
阮容起靠近宁王,摸出他腰中的短刀,递到他的面前。
“你为了什么?”宁王接过短刀问道。
“为了我能在这皇位上坐两天,在史册上留个名。”阮容起笑答,可那笑里却藏着无限酸楚。
宁王平生第一次这么犹豫,他忽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人实际上一直在给他扫除障碍,用着自己的生命,为了苏家,更是为了他那个侄子。
“别想了,你只能杀了我,不然你就无法登上皇位。”阮容起看出了他的犹豫劝道。
“你就没有一点儿留恋?”
阮容起摇摇头:“反正都是要死的,阮家的事,你也知道。”
阮家人短寿,别人的一生一世太过漫长,他们耗不起。
短刀没入胸膛,其实阮容起不可能不留恋,他还有很多话想对苏萧离说,也不知苏萧离喝醉的那一晚上听进去了多少。他想嘱咐苏萧离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更想要苏萧离记得他给他立一块碑,阮容起想和他葬在一起。
记得
算了,随他吧。
青山远影,潺潺流水,无人的幽谷中坐落着似是坐落着一户人家。
苏萧离怔怔地望着屋内顶棚,静静地体味着脑内回忆慢慢向他涌来再将他淹没。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犹如被千斤巨石压着,直到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咿呀”声。
苏永思还没有床榻高,高高举着两只小手轻轻拍着苏萧离的脸。
苏萧离提了一口气腾地起身,似是快要干死又突然被放回水中的鱼。
“皇上,不,萧公子。”纪笙算着时辰,知道苏萧离该是醒了,便一直候在门边。
苏萧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怒问道:“阮容起呢?这里是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带我回城!”
纪笙神色平静地摇摇头说道:“阮将军已在皇城称帝,宁王正起兵造反。此刻恐怕萧公子,将军说,你非治国之才又不会有子嗣,纵然有他在身边,也难以长久维持江山社稷。另外,将军让您带着他的份好好活着。”
苏萧离紧握着纪笙衣领的手缓缓松开了,他颓然后退了两步,茫然无助地摇了摇头。
“萧公子。”纪笙向前,抓住了踉跄的苏萧离。
“带我去找他,活人也好,尸首也好。”
“萧公子,你此刻回去,阮将军不就白白死了?”纪笙劝道。
“他不会死!他说好是要和我一起走的。”苏萧离吼道。
纪笙默了片刻,道:“好,老奴带您回去,只不过您得易容,不能让人认出来。”
苏萧离第一次觉得踏入皇城内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宁王此刻已然称帝,天下归顺,万邦来贺,而那皇城内,大殿中的繁华,恍若隔世。
苏萧离顶着一张假面皮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着百姓的纷纷议论。
“据说那昔日的阮将军死得可惨了,那血流了有百尺。”
“诶呦,哪有这么吓人,不是据说当今圣上杀他的时候没人看见吗?”
“那圣上出来的时候,衣衫上溅得都是血,这还有假?”
“那将军的尸首可有人看见?”
“据说啊,是丢掉后山喂狼去了。”
苏萧离一字一句地听着,身子渐渐发凉,连呼吸都没法进行了。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苏萧离对纪笙说道:“去后山。”
“是。”纪笙没再劝阻,他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个事实需要苏萧离自己去接受。
深秋时节,落叶满山,苏萧离就一直找啊找,把地面上厚厚的叶子一点点扒开,扒到指缝间鲜血淋漓。他从第一日中午时分,一直找到了第二日太阳升起。纪笙就一直在他的后面跟着,直到苏萧离体力不济,倒在他的面前。
纪笙重重叹了一口气,一个情字,是这世间最苦。
纪笙再次把苏萧离带回了山间幽谷,回来以后,苏萧离的眼眸就没再亮起来过,只是偶尔面对着苏永思才会有一丝生气。
苏萧离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已经过完了,可世事变换,老天是最爱捉弄人的。
那日初雪,天气不算冷,片片雪花飞扬着飘洒,苏萧离立在屋门口看雪,无悲无喜,好似石像一般。不知是否是幻觉,他看见门外那一熟悉的身影,比以前瘦削了不少,脚步有些拖沓,缓缓地走进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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