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天后,他不再去逛了,还是闷在自己的屋子里,或是熬药,或是和那些鲜艳的小虫小兽说话。他确定江茴已经离开了皇城,或许是回了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是去浪迹江湖,逍遥天涯了。天地之大,阮容且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这些天来,阮容起也没有再回过将军府,整日在流云阁的包间里喝闷酒。林乱也不去过问,只是叫人留意着,不要断了供酒。
容起打开窗子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有的时候,也会看见自己的弟弟悠悠地从大街上走过。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心灰意冷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征战多年,也叱咤朝野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将军。”林乱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阮容起未转头,仍旧望着窗外道:“送酒吗,放下就行了。”
林乱抬腕,缓缓斟了两杯酒,走到窗前,递给了阮容起一杯。
“我陪将军喝两杯如何?”林乱说道。
阮容起这才抬眼望他,勉强扯出一丝苦笑道:“也好。”
“将军已在流云阁呆了有些许日子了,可想明白了什么?”林乱还是不太能喝酒,只是微微地抿了一口问道。
阮容起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我不知道将军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但是将军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垮的人。”林乱继续说道。
“你今日,是来安慰我的?”阮容起挑着语气问道。
林乱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抬起手中的酒杯,翻腕,将杯中剩下的酒一股脑地泼到了阮容起的脸上。
阮容起有些惊讶地望着仍旧一脸平静的林乱,他没想道自己还会被人泼酒。
“我不想安慰将军,只是想提醒将军,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这杯酒,是还你当年泼了我的那杯茶。”林乱说道。
阮容起听了这番话以后大笑,笑得把窗框拍得“吱呀吱呀”地响,待到笑够了,才站起身来对林乱说道:“多谢你的这杯酒。”
“不必,我只是很想快些回家。”林乱道,“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很多事情都是严儒在管。”
阮容起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再等等。”然后转身,迈出了这件自己沉沦了许久的房间。
林乱回神,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学着阮容起的样子一饮而尽,结果呛得咳出了眼泪。
林乱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醉人。”
苏永思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了,苏萧离看着他一拐一拐地走着很是想笑。这小娃娃自从会走了停不住了,皇宫对他来讲真是大,穿过一个院子要歇上好一会儿,纪公公在他后面猫腰跟着,生怕这小祖宗摔了碰了,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这腰快要断了。
待到走累了,小娃娃会一把抱住苏萧离的小腿,把胳膊和腿都缠上去,让苏萧离带着自己走,苏萧离也乐得和这个小鬼玩,拖着他在庭院里处逛。
阮容起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直到苏萧离不经意抬头,看到了他。目光相接的时候,有一些情感在流淌,可惜一瞬即逝。
“阮将军,有什么事吗。”苏萧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清冷。
“有些事情想要向皇上禀报,不知微臣可否去屋内和皇上细说。”阮容起一边走近,一边问道。
苏萧离冷着脸,抱起了苏永思交给了纪公公,转身走向了屋内。
小娃娃懂事得很,从来也不哭闹,只是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面前的阮容起。阮容起望着这幅天真无邪的面孔,浅浅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才跟着苏萧离向屋内走去。
“你想和朕说什么?”苏萧离问道。
“你到底在气什么?”阮容起的语气有些许不快,“你不是从来就不想当这个皇上吗?”
苏萧离听着这句话身子颤抖了一下,衣袖一抚,桌上的茶壶茶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我不想,可不代表我不在意。”苏萧离指着阮容起的鼻子,咬着牙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宁王替代我?杀了我这个昏君?你继续做你的大将军,扶持一个开明有头脑的君主,流芳千古!”苏萧离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一直被阮容起习惯性的沉默与隐瞒压抑着。
阮容起吸了一下鼻子,两手箍住发疯似的苏萧离,轻轻在他耳边道了一句:“我喜欢你。”
☆、第二十三章 新的开始
苏萧离彻底呆住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听阮容起说过这句话,不管他曾经怎么恳求,怎么威逼利诱,阮容起就是不肯说。这句话他盼了好久,却在本不应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
“那这一切又是为什么?”良久,苏萧离才抬脸望着阮容起问道。
“为了离开。”阮容起答道,“为了你我都能安然从这里抽身。”
苏萧离鼻子很酸,红了眼睛问道:“我们一起吗?”
“一起。”阮容起回答得很轻很短,但这两个字已经足以。
苏萧离吻上阮容起的唇,心内花开满庭芳。几个月来,他真的很想阮容起,思念弥漫,终是在这一刻找到了归途。
床幔和着微风轻轻飘着,带着些许花香,甚是醉人。
苏萧离轻轻摸着阮容起肩上的一道伤口,听着阮容起讲起了一段故事,当然关于先帝的一些事情,他略去了,只是向苏萧离讲着自己和江家的一段血色过往。
苏萧离听完沉默片刻,握着阮容起的手道:“回去吧,去看看阮容且。”
再次踏进将军府,阮容起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唤江茴,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呀。”阮容且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积郁成疾,死在外面了呢。”
阮容起听着这张不饶人的嘴不停地唠叨,倒是忽然觉得很心安。
阮容且不知道又在家里种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植物,正费力在地上拔着,见阮容起不语,而是满眼担忧与愧疚地看着他,便道:“除了哪里都找不找他,我还是挺好的,你不必做出那样的神情。”
费了好大的力气,阮容起总算是把那株植物拔了出来,抖着它根部的泥土笑着说道:“其实我是应该谢谢你,谢谢苏家人的。要不是你们,我肯定也遇不到那家伙。”
阮容起低头,看着地上的一颗石子,用脚轻轻踢着。
“他会回来的,他很喜欢你,只是他需要时间。”阮容起用力一脚踢开石子说道。
阮容且哈哈笑着骂容起天真,听得阮容起心里很酸楚,其实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心里也藏了不少伤痕,笑着掩盖着,成了习惯。
“我给你顿了只□□,你得好好补补,你身上可还藏着毒呢。”阮容且笑得一脸奸邪。
阮容起的胃瞬间打成了一个结,脸又泛绿了。
“今晚喝些酒吧,□□下酒还是不错的。”阮容且又道。
咽了一下肚子的的酸水,阮容起豁出去了。
阮将军府其实并不大,阮家的人丁打从一开始就并不兴旺,连仆从都没有几个,几年前,阮容起将后院多出来的几间空房拆掉了,在空旷的地上种上了一棵桂花树,几年过去,已经长得有些粗了。
前庭的那棵老柳树怕是有很多个年头了,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每到春季,柳絮都会飞得到处都是有点恼人。阮容且甚至曾经想拿斧子砍了它烧火用,但是苏萧离不干,总是说树是有灵的,不能妄动,阮容且又不能连苏萧离一块儿砍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这树茂盛,让人看着喜欢,阮容起就在树下放了张石桌,几把藤椅,偶尔会来坐坐。
柳树的枝条很长,缀满了弯弯的柳叶,随着夜里的微风轻轻摇着,偶尔会有几只萤火虫低低地绕着柳条飞,阮容且总是惦记着这玩意儿能不能入药,每飞过一只就要试着去抓一下,抓了几只瞅了瞅,又觉得这虫子长得不好看,又给放了。
阮容起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你少喝点。”阮容且责道,“小心毒发哦。”
阮容起放下酒杯,轻轻笑了道:“说说吧,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给我下那种毒?”
阮容且放走了手里的最后一只萤火虫,转过脸来道:“恨你呗,恨你和苏家呗,就是要让你和那小子不能得到欢愉。”
“可你这毒,看来药效并不强啊,那种事,我们可没少做。”阮容起笑道,语气轻快,还透着些许得意。
阮容且白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那药我制得仓促,还没试过效果,你最近才毒发了一次,可能是因为毒性潜伏太久了的缘故。”
“哦?那这么看来,这毒性哪日心血来潮,我就会归西了。”阮容起叹道。
“嗯,早作准备,买好棺材墓地,我可不会帮你弄。”阮容且道。
其实阮容且早就不恨自己的大哥了,当年他在南疆行医,深山老林中,从没遇到过危险,他知道是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他知道那是大哥派来的人。他不恨了,他知道很多事情,大哥也是无奈,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很不甘,或者说是很委屈,他不愿承认,继续伪装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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