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萧从简已经来看过她一次,还送了许多东西来。今日她又看到郑璎,只觉得果然是个伶俐人,有这样的姑娘辅助萧桓,她十分欣慰,愈发觉得什么都轮不到自己操心了。
郑璎在宫中转了一圈,由宫人领着,正准备出宫。忽然有个太监气喘吁吁跑来,向为她引路的女官传话,道:“陛下正在文华阁,听说将军夫人进宫,请过去说话。”
郑璎吃了一惊,真正受宠若惊。诰命夫人能面圣的不多,除了宗亲,要么德高望重,要么家世显赫。连她的父亲都没什么单独与皇帝说话的机会,她一个新妇能被皇帝召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面子。
她连忙请宫人帮忙检查了仪容。太监在一旁笑道:“今日是巧了,陛下正在文华阁与丞相说话,知道夫人还在宫里,就说见一见。”
郑璎收敛眉目,跟随宫人来到文华阁偏殿,行礼之后,就听到一个陌生声音温和道:“夫人请起。”
她缓缓抬起头,果然丞相也在。宫中的礼数她知道,不可盯着贵人直视太久,但就算没有这条规矩,她也不可能盯着皇帝仔细看。皇帝身量颇高,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就不由赞叹了一声。
与先前去的宫殿不同,文华阁是皇帝会客读书的地方,比别的宫殿更肃穆安静。郑璎努力举止自然大方些,她知道萧从简也在看着她,不能给家翁丢了面子,幸好皇帝也没有问什么,只勉励她几句,祝她与萧桓百年好合,又赏赐了几册新书。
走出文华阁好一会儿,郑璎还是心砰砰直跳。正好萧桓当值结束,她等了他一道回家。两人同车而归,说起方才的进宫郑璎还是止不住的兴奋。
“皇帝与我想的不一样呢!”她与萧桓新婚,正是最开心的时候,什么话都藏不住,什么都想说。
“怎么不一样。”
“皇帝既有威仪,又很和气,看上去十分明智,”她压低了声音说,“从前不是都说汝阳王是个傻……”
萧桓嘘了她一声:“越说越不像话了。”
郑璎笑着靠在他耳边道:“我明白,这大逆不道的话我只同你说。”
萧桓这才没说什么,只道:“父亲在朝中身居要职,这其中的利害你该明白。”
郑璎本想再辩几句,想到自己出嫁前长辈的教诲叮嘱,便把话咽了回去。她心里暗暗想,虽然皇帝与她想的不一样,可皇帝对丞相信赖有加却是和外面传得一样的,她在文华阁一会儿可就看出来了。
她靠在萧桓身边,想到将来,只觉得内心十分安稳。延平元年元月十九,她想,她可得记住这一天。
延平元年开春之后,朝中有几件大事。首先就是新年之后开经筵。本朝的经筵从三月开始,每月逢五一次,请的都是名宿大牛,总体由文太傅主持。
文太傅虽然只留了个太傅的虚衔,但在朝中影响力极大。他做过高宗皇帝的老师,也就是李谕的父皇的老师,之后又做了孝宗皇帝的老师,如今又成了李谕的老师。文太傅是在高宗皇帝继位之前,还是皇子时候,就为开始为高宗授课了。文家本身就是大族,与许多世家交好,世家子弟若是能通过文太傅的举荐入仕,是很体面的,因此文太傅在朝中备受尊重。
即便李谕并没有受过帝王教育,但他至少有常识,而且看过不少历史剧。他的常识告诉他,朝廷中不可能是团结友爱的铁板一块。文太傅是刷满了声望值,萧从简是掌握着实权,李谕很难相信这两人都对彼此没有芥蒂。
这一年李谕不是光吃喝玩乐的,也有在观察,不过近来朝中没有大事,萧从简与文太傅之间依然相安无事,至少李谕在明面上看不出两人斗争的迹象。
他是期望这两人不要斗,因为他要站那边是很明显的。而他又不好意思对老年人下手太狠。
萧从简之前应了皇帝的要求,要为皇帝讲兵法与历史。排了他每月一次,一半时间讲兵法,一半时间讲历史。
不过萧从简还没上课,李谕就后悔了。萧从简第一次讲课是三月十五,两天之前萧从简就将厚厚一沓文书交给了李谕。
“这是什么?”李谕十分诧异。
萧从简道:“这是臣要为陛下讲解的内容,请陛下先过目。”
李谕立刻就懂了,这就是所谓的教学大纲。
可怕的是,这是萧从简全部亲手写的教学大纲,他认得萧从简的字迹。李谕不由一声感叹:“丞相……”
萧从简道:“陛下提前看了,我再讲解,更易记住。”
李谕不由面红耳赤,他到现在看书面文还是磕磕绊绊。他用韩望宗做文秘,一个很大的工作就是帮他翻译。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萧从简之前也诧异过,说他该补的最基础的东西。
萧从简是怕他正式上课的时候听不懂,因此要他提前预习。
李谕回头就把韩望宗找来,要他陪自己用功。韩望宗看了这本大纲,也感叹了句:“丞相这是真要给陛下上课啊。”
第42章
萧从简是真要给皇帝好好上课, 倒不是说其他老师不想好好上课。毕竟这是难得的能给皇帝灌输自己政见的好机会,皇帝还必须坐着听一两个时辰。
但就算是学术大牛,教学水平也有差别。何况皇帝还有些私人情况。
李谕听其他人的课, 虽然努力去听,不幸在有些时候听着听着就走神了。有的是因为口齿口音, 有的是太晦涩难懂。正好春天好时节, 天气和暖,和风煦日, 在老先生语调悠长的讲读,李谕只觉得四周是那么安静, 舒适, 他努力睁着眼睛,但视线中的画面渐渐失焦……
一会儿恍惚醒来时候,皇帝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萧从简讲课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首先他不老, 其次他好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萧从简不像老先生们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他节奏感很好, 用典少,更通俗易懂,讲完一小节就会有个小结,中间还不时看看李谕,似乎是为了确认李谕有没有听懂。
李谕与他目光相触,总是不由自主就点点头——他当然不能肯定自己百分百都听明白了。只是萧从简不论讲什么都很有说服力。萧从简说什么他都同意。
萧从简准备经筵时候就考虑过了,必须深入浅出,皇帝才能吸收点儿。不过他讲课时候,总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一抬头看皇帝,皇帝就在冲他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这倒让他有些担心起来,皇帝到底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装模作样。
经筵并不是上完课之后就结束了。上完课之后,一般会有茶会,碰上特别日子,会有宴席。本意是犒劳先生的。正好时下人都爱茶会,煮茶是件风雅事。宫中自然也常有茶会。
李谕现在还是经常指点宫中的御厨。只要是皇帝指明要的新菜式新点心,在宫中立刻都会风靡起来。李谕觉得正月时候水果汤圆的改良不太成功,只有颜色好看。然而靠颜值在宫中颇受少女们青睐。奶酪饼干在口感上是最成功的,因为原料基本与后世无异。李谕不过传话告诉厨房大师傅一个大概,就被完美地复制了出来。然而因为颜色比较质朴,厨房嫌弃上色不够好看,只将这小饼干上印些花纹,当做镶边的点心。
然而李谕在茶会上注意过了,这种小点心似乎对了萧从简的口味,萧从简很少吃其他果子,只会拈几片这种新点心。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发现,这根本就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是李谕就是忍不住。若感受不到这种乐趣,暗恋就不成暗恋了。
这日茶会结束之后,李谕又单独留萧从简一会儿。众人早习以为常,皇帝不管什么事,事无巨细,都爱与丞相商量。
等参加经筵的其他人都退下了,李谕从袖中取出份精致的手抄小本。萧从简接过来,打开了一翻,不由一笑。
李谕留心了平时萧从简在宫中宴席时候下筷多的几样菜,命人将这几样的宫廷菜式抄下来。萧从简虽然只瞄了一眼,也看出上面几道菜都是自己喜欢的。
他谢过了皇帝。
李谕又道:“这是小事。朕还有一件大事想问丞相。”
他顿了顿,收敛了神色,问:“丞相想对外用兵吗?”
萧从简居然又笑了。他原来以为皇帝问的大事大不到哪里去,但这次皇帝终于是问起了件大事。他以为皇帝会一直装聋作哑下去,把事情拖到最后才出手。
“陛下,”萧从简虽然感慨,但他拿不准皇帝的态度,“用兵是大事。”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李谕刚上了课,现学现卖。
这段时间以来,李谕并不是完全不思考国事——当然,他有自知之明,若自己一股脑把自己的思考说出来,恐怕朝中大臣很快就会发现他完全是个政治素人,一个白痴。虽然原来的汝阳王也被人当白痴,但这两种白痴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但这几个月下来,他从原来的两眼一抹黑,到开始渐渐看到一些东西。虽然朦朦胧胧,看得模糊,但一个大轮廓已经逐渐显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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