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皋人爆发出撕心裂肺地绝望呼喊,争先恐后向着马匹奔去。
这总算是结束了?我恨不能大哭出来。
却听沈识微喝道:“一个也不能放过!”
话音未落,他已掠进敌阵,抓住两个跑得最快的真皋人的胳膊,头也不回,把两个成年男子的身躯随手掷回脑后。
我忙提起心头最后一丝热气跟他一起上。
这已不算是战斗,而是屠杀。
我之前也见识过沈识微作战,但那时他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愤怒凶残,那时他的身姿如月下鹤舞,这会儿却是架横冲直撞的绞肉机。在他面前,真皋人就像纸糊的一般,这凶神一路掠去,身后留下一路尸山血海。撞到我刀下的,反而能得一个利索。等我们踏出火焰光照的范围,身边已没有一个还站着的真皋人。
只有三两个幸运儿趁我们不察,夺马而去。
我忙望向沈识微。沈识微满脸狰狞笑意,踢起脚边一个箭壶。我正想去抽尸体背后的弓,却听破风声已响,沈识微早将箭头做暗器打出。
这三枚箭头分飞三个方向,理应是分三次发出,但却齐头并进,快得不分先后,那三条漏网之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扑通坠马。
我也像被一并射中,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我盯着沈识微的腿肚子,心中百味陈杂,正不知要说什么。却突然听他咦了一声,向着一匹马去的地方猱蹿。
又怎么了?我勉力想爬起来,但手足剧震,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看着沈识微又拾起箭来,向着天空疾挥。
天空?
一个迅疾无比的影子从骑手已然跌堕的马上腾起,向着月亮飞去,那凌厉的速度,什么武林高手都无法并论。沈识微掷去的箭头一枚比一枚去势更猛,但在追上那黑影前都已力竭,落进长草里。
我和他只有眼睁睁瞧着那只猎隼消失在漫天清辉中。
我躺在火堆边喘气,听沈识微对着还活着的合一教众发号施令。
一是搜身,把能找到的干粮钱钞都集做一堆。二是戮尸,化返功太与众不同,尸体身上所有我俩出手过的痕迹都得砍个稀巴烂。
郑仙兄抓住沈识微的衣摆说了点什么,却被沈识微一脚踢个仰倒。
他委委屈屈地又来找我,稀稀拉拉的胡子被干血结得打绺:“这位李仙兄真是不通!”
他救了我们一条命,还有什么不通?我不耐烦道:“什么?”
郑仙兄道:“李仙兄叫我们赶快往山里去,可你说,按教义,教亲怎能曝尸荒野?若不埋了他们,我哪儿都不去!”
我嘿嘿冷笑一声,翻了个身,不再搭理他了。
转过脸,正瞧见那对兄弟里的哥哥正骑在小胖子身上。他佝偻着身子,一手握一把豁口弯刀,紧抵小胖子的脖子,一手拿着一块石头,正一下一下地砸着刀背。砰、砰、砰、砰,他突然弯下腰去,再抬起来时,满脸是血,嘴里嚼着仇人一条长长的皮肉。
我一个激灵,想站起来把他拉开,但念头甫一升起就告作罢。我能教训他点什么?谁被自己兄弟的肠子糊了一脸还能重拾起童真?
迎面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向我扑来,兜头罩在我的脸上,却是件真皋人的皮袍。
沈识微道:“穿上。”
这场血战我受了不少刀伤,所幸没碰着要害,但袍子早被砍做垂帘般千条万缕,我的背脊几乎赤裸在外面。我冲他笑了笑,身上的碎布和伤口冻在了一起,现在我也不敢去撕,只得把真皋人的皮袍披在外面。
从他倒回来开始,沈识微就不正眼看我,现在也不例外。见他转身要走,我忙扑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腿,见左右没人注意,才低声唤道:“沈师弟!”
他居高临下射来一道满是杀意的目光,比刚才看小胖子时还凶狠。我忙道:“怎么了?你这是生什么气?”
他像踢郑仙兄般把我踢到一边,过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字:“走!”
我也不敢问去哪儿,忙爬起来跟着他。郑仙兄在身后连连叫唤,但没叫两声就停住了,我回头一看,见是那哥哥把他推了一个趔趄,阴沉沉道:“走不走?”郑先兄想分辨,那哥哥竟然一个巴掌甩到了他脸上:“你走不走?!”
我忙小跑跟上沈识微,涎着脸:“沈师弟,沈公子,我可寸步不离你身边啦!”
沈识微道:“哦?你不护送他们去临海道了?”话虽一如既往的难听,但好歹不只一两个字了。
我摇摇头:“救得了命,救不了病。他们这样还学不乖,真只有合一上帝才能关照,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一边说,我一边伸手去搂他的肩膀:“沈……”
远远还没够着,就被他反手打开了。
沈识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面我,满脸毫不掩饰的厌恶:“你刚才是不是得意极了?”
我一愣:“啊?这一仗我打成了这副德行,得意啥?”
沈识微狞笑道:“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沈识微最终也来陪你做好人了!”
真有意思,这人与其说跟我生气,倒不如说是自己跟自己急了。
我有点想笑,但只得强忍下来:“沈师弟,之前我骂你吧,那是习惯使然。不和你拧着说,我浑身不舒服。你自己不也一样?但刚才生死存亡的关头,我是真没指望过你能回来,也没想过什么好人坏人。”
沈识微一点也没听进去,兀自还在撒气,狰狞笑道:“没想过什么好人坏人?要不是能做个天大的好人,秦师兄不枉为了这帮跟猪狗无异的蠢货拼命了?丢了脑子,不要性命,不就图心里洋洋得意吗?”
我想了又想,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得苦笑道:“沈识微,若不救他们,你心里会难过吗?”
沈识微不答话,倒是把拳头攥紧了。
我忙跳开两步,我满身是伤,他要是恼羞成怒揍我,我估计就得死在这儿了。
我说:“这么说吧。你要是心里不会难过,那我这会儿也不觉得得意。”
风有点大,我紧紧身上的袍子,又道:“你要嫌好人这俩字是在骂你,那沈师弟你狼心狗肺,盖世聪明,绝对不是好人。但不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都救了我一命。”
沈识微把脸扭了回去,一甩衣摆,继续向前。他冷笑道:“救你?嘿嘿,我半路遇见脱逃的真皋人,就知道秦师兄又搞砸了。若不回来看看,如何对得起你这一身的狼狈!”
大老爷们一个还挺蹭得累。
我道:“是,是!看我丑态百出,败事有余,沈师弟一定觉得不虚此行,够笑话半年了吧。”
见他气消了点,我快走了两步,终归还是手贱,想去搂他的肩膀:“大恩不言谢。但是……”但是如今除了句谢谢,我还能回报他什么?“沈识微……谢了。”
这次终于搭上了他的肩膀,过了两秒钟才被像鼻涕虫一样甩开。
第32章
千峰万岭雪崔嵬。
我和沈识微跋涉在雪山下的深林中。
古木枝桠上冰凌累累,在我们头顶挂满达摩克利斯之剑。日光空有亮度,不见温度,被冰凌过滤成刻薄的瞥视。
我困得像只正在融化的蜡烛,随时都要化做一滩。
过去熬夜对我也算家常便饭,但不过是打打游戏,刷刷论坛。何曾这般没日没夜的急行军过。
和合一教众分道扬镳后,我和沈识微急忙折返山中,活像折腾了二十四小时就为了赶去吃一顿香肉。这四、五日里,我俩几乎不眠不休,只为离闯祸的地方越远越好。好在一直没人追来让我们偿命,我镇日提起的心肝和胆也慢慢落回原位。但沈识微的警觉仍攥紧了拳头,死活不肯放松。
这日我俩仍是行至过午。
林间正刮着北风,雪霰滚滚,吹卷上天。也像吹皱了山峦。我们脚下石造的涟漪,既动又不动,一道黑后是一道白,正一道道向着远处滚去。
那黑的是薄薄雪粉下的石脊,沈识微在白的上面猛踏一脚,雪块轰隆往下陷落。
他转身对我道:“咱们就先休息一个时辰吧。”
乌梗山一路越走越凶险。大雪虚虚覆盖住了石脊间的沟壑,前几日我一脚踩进去,险些灭顶。但旋即我们就发现,若沟壑不深,反是个避风的好地方。
我跳进沟里,扫开屁股大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沈师弟,谁、谁先?”
沈识微道:“秦师兄连说话都结巴了,你先歇着吧。”
我早分辨不出他的语气是体贴还是不屑,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答了句:“那就有劳了。”仰天便倒。
那苍蓝天幕中的山冠雪冕和层层冻云也向我倒来,白光灼烈,如一瀑钢水,刹那便把我冲进昏睡的水底。
等我被沈识微踢醒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面朝下趴着,淌出的口水融化了巴掌大一块冻土,满嘴都是泥腥味。
我擦擦嘴爬起来,半个腮帮子都冻歪了。冬日的艳阳还停在天穹正中,似一动未动,这就过去一个时辰了?
沈识微把我落在地上的弯刀抛给我:“我也歇一会儿。秦师兄可务必提起精神。”一边远远避开那块被我口水滋润过的沃土,跌跏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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