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眼放光:“怎么样?沈识微,有意思吗?你要和我合作,我就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你!”
沈识微道:“这只是一味诋毁,当年陛下也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哪里谈得上知道什么秘密。”
陈昉尖叫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知道黄梧庭那个老王八蛋对我说过多少次吗?!这老王八蛋斗不过沈霄悬,只会拿我撒气。他喝醉了就打我,第二天又对我边磕头边哭,他哭着一遍又一遍说他怎么妻离子散,怎么被朋友出卖算计。我梦里都忘不了!”陈昉的嘴角带着血沫:“沈识微!我为什么跟你说沐兰田会对付沈霄悬?我说的是沐兰田吗?的意思是沐兰田吗?我说的是你!嘿嘿,说不定你也会对付沈霄悬的!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
可怕的结论呼之欲出,我不由喝道:“够了!”
但陈昉就像一块顺着陡坡往下滚的巨石,他现在早把什么合作交易抛到九霄云外,只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咆哮着,向万物倾泄着恨意:“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可你们是投了好胎,我过的什么日子?!我说我不想当皇帝,被那老王八蛋掐着脖子往墙上撞。有多少次我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但两眼一睁,还是要接着吃苦。他喝醉在河里淹死了,一了百了啦,可我才十岁。除了个破院子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啃光了家里的每一根草,左邻右舍被我偷了一个遍,他们打我就跟打耗子一样。我好不容易发现水缸底下还有薄薄一层米。那时我要踮着脚尖才能望见缸里边,我知道自己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但我急啊,我顾不得了。哈哈哈哈哈,但水缸里怎么会有米?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一层灰和鸟屎!你们知道我在缸里呆了几天?你们知道我怎么活过来的?我吃了那么多苦,凭什么我不能当皇帝,谁能跟我抢!”
“当皇帝怎么能不死人?所以谁死了我也不在乎,就是英长风也一样。我要不是皇帝,他也不会这么对我了!我好不容易翻身了,我再也不要挨饿受冻了!我要当皇帝!你们这些奴才听见了吗?我要吃肉!”
陈昉的两眼红得像吃了死人肉的野狗,猛转向沈识微:“怎么样?你要让我当皇帝,我不会亏待你!跟着我可比跟着沈霄悬上算,他不会拿你当东西的,你压根就不是他的……”
“住口!”我大叫起来,伸手捂住他的嘴,把陈昉狠狠摔在地上。
接着我一把拖住沈识微的袖子,把他往外面拽。
沈识微纹丝不动,他唇边挂着残酷的微笑,轻声道:“怎么了?我想听陛下说完。”
我抓住他的胳膊:“不行,跟我走!”
他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可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没错,我们早就知道了。
但这件事终于从可怕的猜测变成了可怕的事实,像是梦里的怪物有了实体,从此沈识微避无可避。
我语无伦次道:“那也不能从陈昉这东西嘴里说出来。”
沈识微终于被我拽动了几寸,他脸色苍白,只得朝着陈昉道:“那就改天再来面圣了。”
陈昉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发着怪声,像往枯井里投小石头。
但这回他不是在骂,也非在笑。
陈昉仰面朝天,嚎啕痛哭。
次日天亮得比平时要早,日头也在催促我们动身。
我和沈识微已定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只派人知会了沐兰田一声,一点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他这一部有不少彩号,我们又要避开真皋人,走得十分拖沓,似乎正好用来让众人思索。
沐兰田的秘密成了块有点危险的鸡肋。就像是解密游戏里捡到的奇怪道具,也许用得上,但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陈昉至那一晚后就缄口不语,叫他吃就吃,叫他睡就睡,不知想些什么。
沈识微则考虑着迫在眉睫的事情。
“到头来说不定我和陈昉一个下场。”
这天薄云遮日,还落了几点久违的雨水,我们趁阴凉,走到太阳下山才扎营。
沈识微用小石头在一棵枯树干上丢出空空声,一边对我说。
陈昉太过愚蠢,觉得自己空口白牙就能和强者谈条件。
而现在沈识微手头有一位陛下,沐兰田姑且是个添头。
沈识微道:“这些还不够和沈霄悬谈条件,他终究不会放过我。但只求能拖住他片刻,让我有个喘息的机会。只要再多半年,哪怕三个月,我也许就能想到办法。”
你想出的办法如果是跑路,我咋办?
我不想问出口。沈识微继续道:“谁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和沈霄悬谈条件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有件东西能保我性命,但还来没来得及拿出手,就差点死在鹦鹉峡。”
我听得有点不自在,扯开话题问:“什么保命的东西?”
他扬手把剩下的石子打进枯树后的小河里:“说来还和秦师兄有点关系。还记得咱们藏着掖着一路的玉玺吗?”
我猛转过身,瞪着他那张笑盈盈的脸:“啥玩意儿?!你没把玉玺交给你爹?!”
沈识微道:“当然交了。沈霄悬绝不会把玉玺还给银辔,此事死无对证,但还有你知道。那会儿我虽然动了绮念,可还不敢全然信你,万一你说漏了,我岂不是作茧自缚?”他轻佻地在我脸上拍了两把:“所以我只交了一半。”
至尊之宝,到底还是被这混蛋给摔了。
我一阵蛋疼,苦笑道:“沈师弟,沈霄悬这么防着你,我看你也不冤枉哪。”
他也笑了:“可怜我枉做小人。不论少了什么,他老人家都能想出办法对付,从不非靠什么不可。我和沈霄悬做了二十年父子,居然想不到有什么重要到能绊住他。”
话到这里,我俩一起有点笑不起来了。
归云越来越近,沈霄悬也就越来越近了。
第111章
贼老天好像体谅了我们的犹豫,特地派真皋人来绊住我们。
最先是小股轻骑。我的人是步兵,沐兰田剩下的战马亦不多,敌人就像是种不祥的预感,打得散,但甩不掉。终于有一天清晨,敌人的大部队汹汹赶到,把我们堵截在背山的营地里。
真皋人不知为何并不想一口气把我们剿灭,只是拦住了每条出路。我们策划了两次奇袭,但都没有成功,对方以近乎宽厚的态度接受了我们的冲击,然后再把我们推回原地。
之前我们派出数骑求援的快马,救兵可能明天来,也可能永远都不来。但我们的粮草已然告罄了。
英晓露去后,最大的好处是我能名正言顺和沈识微睡一顶帐篷。他睡相绝佳,搂起来十分舒服,让人大热天也舍不得丢开手,但就算如此,我一晚还是要醒七八回。
一旦睡不着,我就干脆起来巡营,虽说没有什么卵用,但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今晚我走出帐篷不远,就听见站岗的战士在骂娘:“明天汤都喝不上一口了,都他妈怪沐老八。”声音挺熟,是我折首旅的人:“要不是他们累赘,老子早回归云了!”
与他同岗的同袍一声冷笑,声音挺年轻,说的话却颇老成:“你可小心点吧。”
那年长点的战士道:“我们折首风头旺得很,接回陛下又立了大功,怕他们姓沐的吗?”
那年轻人道:“你不怕姓沐的,总要怕秦将军和沈公子吧?不是他们要救,姓沐的想累赘也累赘不上。”
一番话说得我和那年长战士一起哑口无言。
我正寻思着换个路口躲开他们,又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是偏将老曹,他这几天颇辛苦,嗓门苍哑得像在拉破风箱:“你不乐意,人家还有人不乐意呢。说秦将军是个女人性子,要是早点肯丢下彩号步卒,派战马突围,至少能逃掉点是点。”他制住那两个战士的叫骂:“吵什么?说这话的被那个曾书生绑起来抽了二十鞭。那曾书生说,“就算派战马突围,你凭什么以为走的是你,留下的就不是你?”嘿,你们要还没个不忠不义的明白事理,丢不丢人?”
老曹往地上吐了口痰,总结道:“秦将军性子是有点软。但你们也不想想,他不这么对别人,也未必会着么对我们了。都别说了。”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悄悄想转身,却撞着背后一个人。
我从喉咙里伸出只小手,把吓得飞出来的心脏抓回去,低声骂道:“你是属鬼的吗?!想吓死我?”
沈识微道:“秦师兄可冤枉我了,我分明咳嗽了两声,秦师兄你偷听得太入神,没理会。”
黑夜里我的脸在烧:“你都听见了?”
他道:“听见了。曾军师真是难得的幕才,留给沐兰田可惜了。”
我见他不谈我不愿意提的,心里一松,牵过他的手:“你也睡不着,咱们一起巡巡吧。”
今晚疏星淡月,夜色有点浮肿。南面倒有一片通天彻地的瓷实的黑,那是钟灵山的巍峨巨躯,大山那头,就是归云。
傍晚下了一场雨,我俩避着泥地上微微放光的水洼,有一句没一句,天南海北扯着淡。
沈识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刘长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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