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人慢慢扬起唇角,摘下兜帽,低头缓缓地跪了下来。
空间内一片寂静,忽然那人开口,那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冷静如水。
“臣裴予轩前来效命。”
凤篱的身子一僵,心跳在那听到‘裴予轩’三个字的一瞬间猛然停住,接着一阵钝痛从心间传来,眼前一片鲜艳的血红。
他听到心跳声在耳畔铮铮作响,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的嘴唇煞白,身子竟出了虚汗。
他的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千个万个和裴予轩朝夕相处时的身影,然后身影又渐渐破碎,归于虚无。
凤篱缓缓转过身,他的心在那转身的瞬间狂跳不止,几乎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裴予轩!真的是裴予轩!
眉眼如画,嘴角挂着浅笑的裴予轩!
凤篱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要触摸到裴予轩时猛然停住。
他在害怕。
他害怕这次的裴予轩也和他做过的千百次的梦境一样,一触碰他就消失掉,他害怕这次又是他的一个梦。
害怕当他大梦初醒时,床边仅剩他和被他哭湿的枕头。
“朕,可又是在做梦?”
凤篱的身子颤了颤,喉咙有些干涩,用目光哀伤又眷恋的目光看着裴予轩。
裴予轩笑了,起身把凤篱揽入怀中,尖尖的下巴正好抵在凤篱的额头上,声音冷静而温柔。
“皇上,您猜,这是不是梦?”
裴予轩的身上好闻的白梅冷香扰乱着凤篱的嗅觉,让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梦还是真实。
若这是梦,他倒宁愿世世代代活在梦中。
凤篱瞪大了眼睛,眼泪无声的流出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接着,凤篱眼前一黑,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凤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发,亲吻着他的额角,低声诉语。凤篱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似有千斤重,无论怎么费力也看不见他的面貌。
“回皇城去,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裴予轩贪恋地看着眼前的人,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终于开始了新的生机。
这两年来,他被束缚在西离,只能靠侍卫来打探凤篱消息。凤篱来寻他,他明明可以相认,却不能相认,他宁愿他希望他已经死了。
凤篱有多想裴予轩,裴予轩就有多百倍千倍的想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他只敢暗暗地护着他,替他铲除身边的恶势力。他不愿意现身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敢,他不敢给予他希望,然后狠狠地夺去,那对凤篱来说太残忍了。
而如今,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前去送死。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凤篱的前面。
“臣会为您打点一切的,请放心交给臣。”
裴予轩弯下腰去,在凤篱的唇上缓缓落下一个吻,他吻得轻柔,小心翼翼地像怕是打破了珍贵的瓷器。
裴予轩的手指缓缓划过凤篱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嘴唇。他要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哪怕只有来生,哪怕到了黄泉路上,三途河畔,他都深深记着。
从不在您君临天下时前来,也绝不在您生死关头离开。
裴予轩的眼眸中满是恋恋不舍,他在凤篱的耳畔低语,像是恋人临别的絮语。
武功尽废,手上仅剩残兵三万。
他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还是飞蛾扑火般去的义无反顾。
他感到很抱歉,恐怕他要第二次离开他了。
裴予轩垂首行礼,他微微笑着,纵使到了生死关头,也一如往日的云淡风轻。
我的皇上,请原谅臣再一次的不告而别。
裴予轩撩开帘子,脸上冷若冰霜,“全军听令,进军颉阳。”
第27章 战争
凤篱睁开眼睛,一旁的婢女正拿着帕子擦拭着凤篱额上的汗珠。
“皇上您醒了?这熬好的药都凉了,奴婢这就去……”
“丞相在哪?”
婢女一愣,接着说道,“裴大人他出去了。”
凤篱心里一惊。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梦境,裴予轩真的回来了。
凤篱的眼前有些晕,他稳住了身子,心却狂跳起来。
回来了?回来就好。
他不想问那么多的为什么,就算裴予轩是死而复生也好,是孤魂野鬼也罢,他都不管,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陪在他的身边,这一次他绝对不想离开他了。
“报!”
凤篱展开新的捷报,待他看清上面的字,心却猛然疼痛起来,他险些晕厥。
裴予轩带兵赶往北风两国边界,借夜色作掩护,攻破颉阳。
以三万士兵对阵敌方十万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裴予轩为飘摇破败的大凤王朝再次倾尽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无愧于他两朝丞相的名号。
至古贤相,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而凤篱,只能一次次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又是如此!在在淮州如此,皇城时如此,现在又如此!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老天竟又给了他这么个答案。
裴予轩,狠心若你,绝情若你。
你可知,朕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失去你!
凤篱拿起托盘上的药碗往地上掷去,一时间碎瓷片、药汁四溅,接着凤篱仰起头疯狂地大笑起来,“裴大人为我凤国鞠躬尽瘁,真是妙哉!妙哉!我凤国能得此贤臣,美哉!”
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凤篱抖动着双肩,癫狂地大笑,笑着笑着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皇上!”
“叫御医!快宣御医!”
趴在榻上的凤篱惨白着一张脸,大口大口地喘息,全身因害冷而剧烈发着抖,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打湿了软垫一片。
凤篱的心剧烈的跳着,耳畔传来阵阵蜂鸣声。
凤篱攥紧了拳头,根根指节发白,
“你既然要离开,又何必回来。”
“你给予了朕希望,却又统统夺去。”
“裴予轩,朕恨你,朕永远都恨你!”
那是夹杂着悲恸的撕心裂肺的呼喊,似是某种野兽最后的哀鸣。
……
裴予轩坐在马上,凌冽的北风刮得他的脸颊生疼。
极寒的天里,一张嘴就是一口白茫茫的雾气,稍微不动,身子就会僵住。
这里谁都没说话,将士们默默地给弓箭上缠上一道又一道的布条。
裴予轩抬头看了看天色,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诸位,这场战役就拜托你们了。”
众将士愕然,他们打过那么多场仗,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所有人人都以为将士保家卫国是理所当然,第一次有人这样恳切的拜托他们。
他们自然知道这场战役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
“裴大人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会尽力的。”
“裴大人死而复生,一定是某位神仙转世。”
“有裴大人在我们还怕什么呢是不是?”
“对!咱们一定能把颉阳拿下!”
说完话,他们的眼睛里都有点点的泪光,若天边璀璨的星辰。
裴予轩笑了笑,把手里的旗帜高高地扬起来,像是天边的一片灿烂的朝霞。
“出发。”
……
“皇上,您身子还很虚,不能去啊!”
屋内,一群老臣跪了一地。
可是凤篱想要见他,疯了似的想要见他,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的阻止。
凤篱骑上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开始飞奔起来。
北风灌进喉咙,凤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予轩,你想把朕束缚在这里,自己去赴死,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裴予轩,你想让朕心痛,朕偏不,朕半颗眼泪也不会为你而流!
凤篱又抽了一鞭子,马跑的更加癫狂,他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凤篱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硬要拉着裴予轩玩捉迷藏,每次都是裴予轩躲,他去捉。而裴予轩怜惜他,每次都躲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凤篱每次都很高兴地抓住他的衣襟。
从小到大,每一次,每一刻,裴予轩的温柔,已经贯穿了他整个生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为他心痛,为他心跳不止,因为他爱他。
凤篱狠狠地挥了一鞭子,周围的风景呼啸而过。
裴予轩的眼前除了血,还是血。
杀!
武功尽费又如何,裴予轩轻笑。
白色衣袍已经被鲜血染湿,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不定的挥舞刀剑,把对面的敌人一个个砍下马。
裴予轩的胸口又中了一刀,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裴予轩扬起沾满血的下巴,狠狠地用刀刺穿了敌人的胸膛。
杀!杀!杀!
裴予轩杀出了一条血路。
对方的将领一身碧色的战袍,很是强劲。裴予轩的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晕厥在马背上。
裴予轩狠狠地向自己的胳膊扎了一刀,让自己清醒点。
他的耳畔很是吵杂,兵器碰撞的声音,将士们的叫喊声,兵器刺进身体的声音,潮水一般把裴予轩淹没。
“裴予轩!”
裴予轩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下来,他竟然会听见凤篱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