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住在魏家治病,在书房里看见你的笔迹,竟与那书上的一模一样。”
“那你自是对我的身份起疑了。”
“嗯,我思来想去,教中也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除了那个从不露出真面目的左护法。我再前后一想,就猜到杜枫其实是你找来的。人人都道天绝教左护法智计双绝、本领高强,可是谁料得到,你其实根本没有武功。”
左护法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陆修文的长剑正抵在他喉间,只需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命,但他却视若无睹,道:“我从前的功夫,可并不比你差。只是七绝功这门功夫,一开始精进极快,等练到第七层时却再难突破,必须同门相残,吸取别人的功力才行。”
陆修文猜测道:“你同教主相争,最后却落败了?”
左护法冷笑一声,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连我们两人的武功亦在伯仲之间,有时是他赢了我,有时是我赢了他。后来争夺教主之位,若真是成王败寇,我也是服气的,谁知……他竟然骗了我。”
他说到这里时,紧紧咬住牙关,眼底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陆修文瞧着他霜白的鬓发,心想多年之前,必是有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这么一恍神,却是变故陡生。刚才还咬牙切齿的左护法,忽然神色一凛,用掌风震歪了剑尖,一掌向他头顶拍来。
这一掌乃是杀招,眼看就要落在陆修文身上,陆修文却是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他甚至还弯起眼睛,朝左护法身后笑了笑。
身后?!
左护法蓦地停住动作。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截剑尖明晃晃的露在外面。
有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这石室里总共只得三个人,左护法没有回头,只是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段凌……”
段凌长身玉立,全然不像受伤的样子,道:“我还没死,看来令左护法失望了。”
陆修文将手中的剑一扔,说:“师弟你怎么这么迟才动手?我举剑举得手都酸了。”
段凌拔出剑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去。
左护法顿时血流如注。段凌那一剑刺得太正,并未伤到他的要害,他一时便还未死,慢慢后退几步,靠在那石桌上,道:“原来你没有杀段凌。”
“我师弟若是死了,我岂会跟你说这么多废话?早已将你碎尸万段了。”
“他胸口的伤……”
“不过是划破手掌,涂了些血在衣服上。我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恢复了神智。”陆修文道,“那香囊的香气太淡,无法立刻见效,不过蛊虫害怕蚀心草的气味,中蛊之人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心生厌恶,千方百计的毁掉香囊。而一旦香囊损毁,香气自会四散开来,助我解开蛊毒。所以我才叫师弟日日将这香囊戴在身上,片刻也不能离身。”
“你为了护他周全,当真是费尽了心机。”
“我那时可快要死了,自然要将一切安排妥当。”陆修文眉眼一扬,眸光湛然,一字一字道,“谁也休想伤我师弟,即便是我自己——那也不行。”
段凌心中一动,悄悄握住了陆修文的手。
左护法的目光在他俩人身上转了一圈,问:“你早知道我会救活你?”
“只是有此猜测而已。”陆修文道,“被教主吸走功力的人,武学根基尽毁,从此成为废人一个,就算想重新练武,也是绝不可能了。而你苦心孤诣多年,就是想重筑根基、恢复武功,可惜你想出来的那个法子实在太过凶险了,一不小心,可就真的命丧黄泉了,所以你始终不敢轻易尝试。”
左护法道:“嗯,这些都是我写在那本书上的。”
“后来你在陈家村遇上我们,原本是想叫杜枫杀了我们的,可是杜枫死后,你却改了主意。这一来是因为我师弟武功高强,你找不到机会下手,二来则是发现我的情形跟你一样,正好可以拿我试上一试,来验证你那法子能否成功。若是成了,你自能恢复武功,若是不成,也不过是死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若是我根本不打算救你,或是虽然救了,却未能成功呢?”
“那我就真的死啦。”陆修文眨了眨眼睛,说,“可我赌你会救。”
“哦?”
“你执念甚深,一心想着恢复武功,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可能放过?至于成或不成,却要看天意了。”
“哈哈哈!”左护法大笑起来,“难怪你早知我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揭穿,原来你也是为了赌这万分之一的生机。”
陆修文望了段凌一眼,道:“这世上有我心爱之人,我当然舍不得死了,自是要赌上一赌的。”
“这以后的一切,也都在你的计划之内?”
“你若当真救活了我,总不会这么浪费,立刻又把我杀了吧?我料想你会想办法控制我的心神,让我为你所用,等我没了用处,再吸走我的功力。魔教控制人手段一共只有那么几种,不是用蛊就是用毒,柳逸既然在你药房里发现了蚀心草,那你必然是用蛊了。”陆修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缓缓握了起来,“身在天绝教中,走一步就要想十步。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准备好万全之策,不是吗?”
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左护法长叹一声:“我自以为算无遗策,没想到还是你棋高一招。”
陆修文笑眯眯道:“师叔过誉了。”
左护法口吐鲜血,只说了这一会儿话,衣襟已经被血染红,眼见是活不成了。
段凌横剑道:“你作恶多端,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如今是时候偿还了。”
左护法并不理他,只是对陆修文道:“你这师弟可迂腐得很啊。你们现在虽是生死相许,但过得五年、十年,两人的七绝功都练到第七层时,又当如何?我可真想亲眼瞧瞧。”
他说完嘿然一笑,又道:“我今日虽然落败,但只凭你们两人,可别想取我首级。”
说罢,伸手在石桌底下一按。
原来这石桌也藏有机关,只听“嘭”的一声,旁边那石床一下翻转过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左护法合身一滚,就滚进了床底下,床板马上又重新阖上了。
等段凌追过去时,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用剑柄敲了敲床板,问:“这里也有密道?”
“嗯,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密道应当是通往……”
“通往何处?”
“历代教主陵墓。”
段凌一怔,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处地方。左护法是知道自己将死,所以去墓中等死么?或者……是去见那个人?
段凌想了想,道:“他伤重至此,倒是没必要再追了。”
“嗯。”
“不知外头打得怎么样了,我们出去看看。”
“好。”
陆修文平日总爱跟段凌唱反调,这时变得百依百顺的,倒叫他不习惯了。段凌念头一转,问:“你可是想着左护法刚才说的话?”
陆修文道:“教主跟左护法,原本也是师兄弟。”
“那又如何?我们跟他们可不一样。我们又不必争那教主之位,待七绝功练到第七层时,不练也就是了。何况……”段凌抓起陆修文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道,“你失忆之时,有句话我不知说了多少遍,如今正可以说给你听。”
“什么话?”
“师兄,我是喜欢你的。”
陆修文立时微笑起来,眼底灿然生辉,道:“既是如此,师弟你可亲错地方了。”
说着,抬头吻上段凌的唇。
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亲吻,而是直接将舌头探进去,与段凌纠缠起来。
待两人分开时,舌尖还连着一线银丝,彼此都喘得厉害。
段凌面上发烫,幸得石室内光线微弱,也瞧不出什么。他轻咳一声,道:“我们赶紧出去吧……”
话音未落,就觉一阵山摇地动,脚下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段凌几乎站立不稳,问:“怎么回事?”
陆修文蹙眉道:“是左护法动了陵墓内的机关,这山腹中的密道快要崩塌了。”
“快走!”
段凌片刻也不迟疑,抓起陆修文的手就往外冲去。
一路上,果然不断有石块坠落下来。
好在他俩人轻功都不弱,迅速奔过密道,开了外头那扇石门一看,见一场恶战已近尾声,敌我双方各有损伤。柳逸的师父剑法高明,而左护法的手下却没有特别出众的人物,所以柳逸跟林盟主倒是性命无忧。
众人会合后,段凌简单说了一下左护法触动机关的事,大家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股脑儿朝出口涌去。左护法的手下虽然悍不畏死,在这种情况下也乱了心神,跟着四散逃命了。
没想到才跑出去没多远,就有人嚷道:“不好了,前头的路被山石堵住了!”
众人上前一看,只见山壁塌了一半,巨大的石块将密道堵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隙也不见。在场的众人虽然都是武林高手,但见了这等情形,亦是束手无策了。
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头顶上的乱石纷纷坠落,眼看就要葬身于此,不少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叫骂声不绝于耳。
段凌倒是镇定得很,同陆修文十指相扣,低声道:“能跟你死在一处,也算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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