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个昼夜,完全不见夏景桐的踪迹。
旭日东升,梧桐镇炊烟袅袅。风雪间停间歇,站在翠屏山俯瞰着一望无垠的飘雪的大地,那是他唯一的仅有的希望。
踏进梧桐镇,小柒跑去找大夫,却被贴在城墙上的告示吸引。
“这是……悬赏令?”
苗夫人、幕刃、幕丹皆上榜,生死不论,悬赏千金。
悬赏令下附有公文,小柒识字不多,连蒙带猜地读下来。大抵是说苗疆王族行刺太子意图谋反,当诛九族,然皇恩浩荡,仅连罪五族之数。
更要紧是,圣上已恢复了夏景桐的皇子身份,甚至命三殿下前去东海迎接。
一环连一环,环环相扣。小柒不由得庆幸自己在翠屏山没有感情用事,否则等夏景桐被迎回金阙皇宫,才真的追悔莫及。
皇甫端和也看见了,心里的震惊不亚于五雷轰顶。
不仅仅是辜负圣恩,还有内心不可启齿的与夏景桐,而不是七殿下,双宿双飞的期望的破碎。
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幻想曾深刻而缱绻地存在于他的脑中,让他每每想起都回味无穷。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为唾手可得,可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如同当初花十二随同夏景桐去东海,一路幻想着等离开东海就设法引诱夏景桐远离金阙,随他浪迹天涯一般。这种向往同样在翠屏山破灭,自此花十二像掉入蜘蛛网的飞蛾,眼睁睁地看着夏景桐离自己而去,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皇甫端和又好得了哪儿去?
神志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小柒焦急地朝自己挥手的放大在眼前的脸。紧接着,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他愣了愣地转头,看见本该远在金阙的三殿下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十分凝重。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劈头盖脸地问,仿佛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一刻,混沌的脑子突然变得无比清醒。
就见皇甫端和抬手推开三殿下,绕过他,径直走回翠屏山,嘴里说着:“我把七殿下弄丢了,我要去找他。”
“本宫……我马不停蹄地追你们来,估摸着你们该到达梧桐镇,特意在此等候,”三殿下忽然暴怒,仪态尽失地揪住皇甫端和的衣襟,“你却告诉我夏景桐丢了,皇甫端和,护主不利,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我知道,”他异常镇定地掰开夏景晖的手,将他推开,“所以我要去找他,他肯定在翠屏山,一处处地找,肯定能找到。”
——“不用了!”
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如炎夏日炎山涧中流淌过的一股冷冽的清泉。
在这寒冬听来,却莫名有股直击心底的阴寒。
皇甫端和与夏景晖同时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衣大氅缓步走来的青年,长发是纯正的很有质地的墨色,仅由一条赤红发带高扎在脑后,看上去神采飞扬,眉眼自有一股刀剑如梦的侠气。
青年的腿脚似不利索,一瘸一拐地走来,却无损他潇洒飞扬的气质。
皇甫端和眼神黯了黯,抱拳行礼:“皇甫端和参见二殿下。”
夏景晖也朝他喊了一声:“二皇兄。”
两人站在一起,与夏景晖沉稳内敛的样貌相比,二殿下夏随锦反倒显得更为年轻些。
“皇甫端和,你随三殿下回金阙复命,我留在翠屏山找七弟。”
此言一出,皇甫端和下意识要拒绝。
不料夏景晖跟着点头,说:“二哥所言甚是。迎回七殿下一事拖沓至今,父皇想必早已等得不耐。如今七弟已沉冤得雪,再不迎回皇宫正名,恐怕全天下的百姓又要妄加猜疑,到时,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皇甫端和听了只觉得荒诞,忍不住冲撞道:“七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如何迎回金阙?!”
小柒害怕地拽紧了他的衣袖,似是提醒他,却被大力拂开。
夏随锦霎时难掩愠色,嗤笑皇甫端和:“此事全权由本宫作主,无需皇甫右将操心。”
皇甫端和还想争辩,小柒忽地扑上来,抱紧了他的胳膊。这么一打岔,他总算回过味儿来,但又说不出告罪的话,只能愣愣站着。
夏随锦脸色稍霁,又朝夏景晖道:“三弟随皇甫右将回金阙,切记路上不要走漏风声。”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小柒一眼。
小柒吓得登时躲进皇甫端和的身后。
嘱咐完夏景晖,他转身走出城门,几个随从跟上,看样子是去翠屏山。
皇甫端和目送夏随锦远去,又转头看向夏景晖,正欲开口,夏景晖抢先一步说:“你若是执意留下,谁也阻拦不了。可莫要忘了,本宫此行是迎回七殿下,你作为七殿下的护卫,理应一同返回金阙。你可以当成是皇命,皇命难违,意气用事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
君君臣臣,既是臣子,就应该守着臣子的本份。
倘若因他一人之私,祸及整个皇甫家族,才真的是不忠不孝的罪人。
皇甫端和仰头望向翠屏山,许久,才漠然开口:“既是皇命,臣子不敢不从。”
夏景晖心下不忍,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化为幽幽一叹,随风远去。
帝都金阙,七皇子归来,普天同庆。
花十二拖着伤残之躯,好不容易躲开上君雪的耳目收拾好了包袱,正打算悄悄溜走。哪知刚离开太子府,发现街上人山人海,疑惑的同时也窃喜人多眼杂,方便开溜。
刚挤进人群,花十二就遥遥看见一队人马气势威猛地走来,周围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花十二本来无甚在意,但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里,分明看见了皇甫端和的影子。
一开始还以为看错了,花十二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是皇甫端和。
他不是跟着七殿下吗?
这时旁边有人说:“七殿下终于回来啦!!——那苗疆的野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也敢来惹咱们,活该诛连五族!”
“就是!七殿下也够可怜了,莫须有的罪名就给流放了,幸亏有司法使穆君羡,要不然还不知道吃多少苦呢!”
“——管他什么吃苦不吃苦的,回来就好啦!三殿下亲自去接的人,到了宫里头,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
花十二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可听到最后霎那间明了:敢情这是三殿下领着七殿下回来了?!
立马垫着脚张望,一大队人马缓缓走进,领头的确实是三殿下夏景晖。身侧是因玩忽职守与七殿下一同流放东海的天引卫右将,皇甫端和。
花十二简直要按耐不住兴奋激动的心情了,拼命往后看,果然看见一辆雕龙画凤缠金绕彩的马车驶来。
里面是小桐吗?
正想着,人群里突然响起小姑娘们尖锐的叫喊:
——“啊啊啊啊啊——是皇甫小少爷——”
皇甫端和身着赤金盔甲,头盔是扣在头顶的凶猛的虎形,头发无拘束地飞洒下来,看上去英俊无非,着实引得不少小姑娘脸红心跳。
花十二不屑地撇嘴,又去看马车。
这个时候,皇甫端和骑在高头大马上从他面前经过。
喧闹与欢呼中,皇甫端和整个人却像笼罩着一层阴云。脸色是难以描述的阴郁,垂眸似沉思的侧脸犹如凝滞在空气中,寂静得无声无息。
花十二不觉愣住。
因为皇甫端和给他的感觉很阴沉,很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像是……小桐出事了?
马车缓缓驶来,车厢捂得很严实,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空欢喜一场。
花十二扛着包袱又溜回太子府,刚踏进卧房,就看见上君雪坐在椅子上等,手边放着碗汤药。
花十二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自觉去端药喝,上君雪却道:“凉了。”
说着连药带碗一同扔到了窗外。
那“噼咔”的破碎声落入花十二的耳朵里,心都颤了颤。
两人尴尬地一个坐着一个杵着,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花十二放心不下夏景桐,想着可能要上君雪帮忙,立马打定主意就算豁出去这张脸皮,也要讨好面前这人。
哼哼唧唧半晌,正要开口,却听上君雪突然说:“以后要走,提前告诉我。”
倔强了这么多回,竟是上君雪先服软。
花十二的眼神不由得变了,坐到椅子上,试探道:“翠屏山你我一刀两断,恩怨两讫再无瓜葛。可如今你却对我诸多照顾,容花某多嘴,上君雪将军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妇人心了?”
上君雪似是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对答:“如今你是太子的谋臣,太子政务繁忙,无暇顾及你,我身为太子师,自然该替太子照应你。”
“事无巨细皆一手操办,上君雪将军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上君雪不急不恼,道:“你就当我多管闲事。”
冷嘲热讽不管用,花十二瘫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屋檐发了会儿愣,方才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冲上君雪咕哝了一句。
上君雪挑眉:“你说什么?”
“呃……”花十二伸直的双脚搓了搓,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我想见七殿下,能帮我么。”
上君雪表情仍是森然冷漠的,但幽深如古井的眼睛像是坠入了一颗石子,跌荡起了生动的涟漪。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告诉花十二:“在太子府等,不要再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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