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着十分瘦小的少年,五官十分寡淡,唯有一双眸子黑黝黝的,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会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他听了陆徵的道歉,从包铮身后探出半个头,抿着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缩回去。
陆徵无奈地看着包铮。
正巧这会瘸腿郑端着两盏油灯进来,搓了搓手:“这位公子,石斛向来胆小,您不要见怪。”
陆徵摇摇头,问道:“他叫石斛?”
似乎是看到了亲人,石斛一溜烟地从包铮身后跑出来,躲到了瘸腿郑身后。
瘸腿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对陆徵道:“对,他是我在一丛石斛里捡来的孩子,自幼就十分乖巧,许是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他有些怕生。”
包铮摊了摊手:“您别看他这个样子,这恐怕是整个燕京城最好的仵作了。”
陆徵吃了一惊。
原来石斛被瘸腿郑给捡回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在义庄生活,仵作验尸的时候,他就跟在一旁打下手,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如何验尸,又加上他十分聪慧,那仵作无后,干脆就将一身所学都教给他,后来这仵作去世,石斛便接了他的班。
或许因为经常和尸体打交道,又加上吃穿也不大好,所以虽然已经二十好几了,石斛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个子还不如陆徵高,也难怪陆徵吃惊。
这义庄最里面就是石斛用以解剖的地方,因此悬挂着黑布,也因为义庄里头昏暗,他们又没有拿灯火,这才引发了先前的误会。
几人移步到了里面,白泉山的死者已经下葬了,如今只剩下水妙庵的死者静尘。
因为死状很惨,瘸腿郑也不敢随意打开尸体上的白布,只是把油灯点燃,就默默地离开了。
石斛却没有想这么多,直接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哪怕陆徵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地倒退了几步,胸口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包铮撑着刀柄,围着尸体绕了两圈,此时距离发现尸体已经有三四天了,虽说义庄阴冷,但尸体上还是爬了不少蚊蝇。
石斛此时已经没有先前怯生生的样子,十分冷静地指着尸体的脖子道:“死者是被人勒死的,勒死之后,才被剥皮,凶手的手法十分利索,因此尸体上血肉还算比较完整。小人从尸体损坏的程度,猜测他应当是从脖颈之处下刀,刀子很锋利,且刀刃并不长,有可能是匕首之类的。”
苍术和姜片点燃的烟袅袅地漂浮着,模糊了他的五官,反倒让那双眸子越发明亮。
“除此之外,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跪在地上的,血迹也几乎都在那周围,因此小人猜测,死者被剥皮的时候就是跪着的。”
“跪着?”陆徵皱起眉。
石斛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不论是先前白泉山的死者,还是这名死者,都已经不是处子了。”
第十一章 遇对手
从义庄出来后,陆徵就催着常山常水赶紧回去,总算赶在了陆彻回来之前到了家,陆徵坐在竹覃居里还觉得心在砰砰跳。
他稍稍坐了一会,就想起包铮说的水妙庵的案卷,顿时就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飞鸿院去,却在进门就跟心事重重的汲香撞了个正着。
“你这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呢?”陆徵揉了揉被撞到的脑门,把汲香从地上拉起来。
汲香懵懵懂懂地被拉起来,看到是陆徵,眼睛一亮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陆徵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吩咐了一句就赶紧出门了。
汲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叫住他。
竹覃居和飞鸿院的距离并不远,再加上最近陆徵常常在陆彻的书房看书习字,护卫也习惯了他的出入,甚至那胆子大的还跟他开个玩笑:“三少爷今儿的功课还没做完啊?”
这大多都是当年跟着英国公镇守一方的亲兵,行伍出身的人没有那么多尊卑讲究,陆徵向来也爱跟他们一起说话,只是今天心里有事,只是敷衍几句,就踏进了陆彻的书房。
书桌上面一如既往地摆满了案卷,陆徵一份一份地翻着,好不容易找到水妙庵的那一卷。
打开来,前面写的是案发现场的情况,中段是一些分析,最后写着:“故死者缢杀,明其犯力甚大且凶,而是夜之时有足,能作此凶残之事,唯简氏。”
底下署名赵学谦。
陆徵皱起眉头,仔细地回想和简余的那一次巧遇,他总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这件事不是简余做的,还未仔细想清楚,却见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劳陆大人久等,学生告罪。”
赵学谦说完,发觉不对连忙抬起头,正好和一脸莫名的陆徵面面相觑。
“你是何人?!”
陆徵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门外的护卫也闻声冲了进来,领头之人看了看陆徵又看了看赵学谦,才小声解释道:“赵先生,这位是鄙府三少爷,并非什么宵小。”
赵学谦一脸正气:“便是府上的小少爷,可有功名?可有官职?这案卷是为公文,区区一个白身翻阅公文,按律当处以笞刑。”
陆徵一脸懵逼,旁边的护卫皱起了眉头:“赵先生,三少爷是大人的亲弟弟,便是有些贪玩也何至于您给扣上这么大的帽子?您是不是太过于危言耸听了?”
赵学谦仿佛没有听到他话语里的警告,脸色十分淡然:“是不是危言耸听,陆大人自有决断,您说是吗?”
护卫这才发现陆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脸色阴沉的难看。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他慢慢地走了进来。
“赵先生的金玉良言,本官铭记肺腑。”他扫了一眼几名护卫,“你们可知罪?”
“大人恕罪。”几名护卫纷纷跪了下去。
“一人领三十板子,再有下次,便不要留在飞鸿院了。”
几名护院一声不吭地就下去领罚,倒是陆徵忍不住了,连忙道:“跟他们没关系,我每日都在这里练字,他们只是以为我来拿自己的东西。”
“你当你能逃得掉?”
陆徵还想再辩解,陆彻冰冷的眼风扫过来,顿时叫他闭了嘴。
在这种氛围之下,赵学谦依然态度平静,他拱手向陆彻行了个礼:“不敢打扰大人处理家事,学生告退。”
陆彻不辨喜怒:“本官家教不严,叫先生看笑话了,待到有空再请先生喝上一杯。”
“大人折煞学生了。”赵学谦直起身子。
陆彻又派人送客,这才将目光转向陆徵:“跟我过来。”
-
陆徵动了动左腿,将重心慢慢转移到了右腿上,然后又苦着脸看了一眼陆彻,陆彻坐在书桌前看书,仿佛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
陆徵不敢抱怨,只能小幅度地动了动酸痛的腿。
“可知错了?”
陆彻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陆徵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认错:“大哥我错了。”
“错在哪?”
“我……我不该偷翻案卷。”
“还有呢?”
“我……”陆徵狠狠心咬咬牙,“我不该偷偷摸摸溜出去。”
陆彻放下手中的书本,“不止如此,你是不是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他按了按疲惫的眉心,“我说过这桩案子你不要插手。”
“可是大哥……”
“你与这个简余究竟是何关系,让你连命都不要了去帮他!”
陆彻突如其来的怒气让陆徵都呆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解释。
他的沉默被陆彻误认为是默认,他失望地摇摇头:“和韩二的这桩事还未让你得到教训吗?”
陆徵一愣:“我……”
“你伤得那么重,真当家里人不会去查?”陆彻说,“韩二不过是与人在背后调笑了几句简余,你就看不过去冲上去打了他一拳,结果害的自己身受重伤,家人为你伤心欲绝,值得吗?”
陆徵呆住,他本以为就是两个纨绔子弟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的争执,不过是原主比较倒霉,这才丧了命,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我……为了简余?”
陆彻看着弟弟,忍不住放软了口气:“你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本该一世顺遂,为何要与那种泥潭爬出的人有牵扯,他身世之复杂,根本不是你能够想象的。”
陆徵抓了抓头发:“大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认识他……好吧,我绝对不会再见他了,我发誓。”说真话都没人信了,陆徵简直欲哭无泪。
陆彻听了他的保证,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陆徵又想起赵学谦,忍不住问道:“大哥,先前那个人就是写这两本案卷的人吗?”
陆彻点点头:“他在刑律方面颇有研究,在断案之上也很有能力,只是为人刻板方正,不知变通。”
陆徵哦了一声,他能看出大哥对这个赵书令还是很有好感的,可他总觉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不舒服。
陆彻瞟了他一眼:“你伤好了之后一直待在家里,的确有些不妥……”
陆徵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月初你就回家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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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徵被这个消息打击的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就一直呵欠连天,看见汲香正在收拾东西,顿时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汲香将东西都打包好交给一旁候着的小丫鬟,这才对陆徵道:“您忘了,夫人说今日要去奉国寺上香的,让您一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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