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秦舫留了将军府的信物,以便她日后登门造访,返程路上接了徒弟们收集来的樊莹身世,樊莹的视线停在“死而复生”几个字上,久久不能移开。
那双眼啊,那人的左眼有同样细小的红痣。与秦舫结识时,她并未留意过秦舫有这个特征,只是后来收留了小红,才时时听说秦舫的一二。小红日日说些秦舫的细枝末节,一天一月一年,久而久之她竟慢慢记住了。
道士胡言乱语,徒弟们听者有心,她上车本来是要请那位姑娘下来。看清那人的眼眉,才临时改的主意。
终归,相见还是有缘。
【5】
秦舫揣着樊莹给她的白玉,目送马车走远。
手心的玉佩像从火堆里捞出来的,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樊莹该是死人,活在世上不能以本来的面目示人。因此她手上握的玉佩来自樊玉。
重逢相见,两人相隔了三年。樊莹经历过什么,她一概不知。
秦舫并没有太多的余裕来感怀,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了,大小道士抛下道观,追到她身边。
“将军和你说了什么?”
“啊……这个啊。”秦舫盯着远处,说道,“让我过几日去找她,帮她一个忙。”
“那必然不少酬劳吧?”道士白刷刷的胡须和山羊胡须一个样,随风飘来飘去。
秦舫说:“嗯。应该吧。”
道士喜笑颜开,就好像真有报酬他能分得一杯羹。
“你一个姑娘家家,不怎么安全,贫道陪你去!”
听他这句,秦舫才理解他头脑中的缘故。本想着呛他一句,皱着眉头寻思一番,倒是谦逊地向他作揖:“烦劳道长了。”
要烦劳他的,却不是这一件,而是……
当晚,道观闭了门,秦舫便逼着道士接着他欺骗乡邻的谎话,好好给自己编造了一番来历。稍有离奇,又不至于惹人疑心;难于验证,又能查出个蛛丝马迹。
那些都是谎话胡话,秦舫担心化了妆,皇帝依然能认出自己,便要道士陪她当个旁证。
一个不妙,这可是个掉脑袋的差事。道士搓着胡须琢磨了一会儿,说:“哎,贫道可是信了你们的上上签,才帮这个忙。”说完将小道士踢到秦舫面前,“去!”
小道士踉跄站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秦舫没见过十五岁豆芽菜似的小道士,记忆中没有他的少年模样。她从醒来,就只见过这个十八岁年纪、佛道不分的固执道士。
小道士眉清目秀,穿了道袍行端坐正,比那大道士长得更有可信度。
是以秦舫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点了头。
只是晚间,她起夜喝水,遇到在厅中吃夜宵的小道士,忍不住叮嘱他,入了京城千万不要再“阿弥陀佛”。那可太没有职业操守。
【6】
定好了不日启程,多了小道士,苦于经费,秦舫又留下来接了两组生意。
替新嫁的女孩化新娘妆。
结婚仪式走下来,女孩儿不在外露脸。夜里洞房花烛,烛影摇晃下,郎君揭开红盖头,烛火下见到夫人白成墙粉的脸,这可实在不算得美妙。
秦舫的化妆技术不合旧俗,但她的妆容结合新房的光影设计而成,女子爱美,多半心动。秦舫愿意试妆,她们见过自己貌美的样子,就难以抗拒了。
如此耽误了四五日,秦舫才得出发。
临行她特意掩盖了自己的五官轮廓,认得她的人隐约能辨出她的神韵,要是她咬定自己不是秦舫,旁人也能相信。她苦恼这几天,想出这个折中的方法,坐上租来的牛车,一路上却还是忐忑。
见到樊莹第一面,该说什么。
只这么一想,她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马车行半天的路,牛车走到入夜,第二天在客栈睡醒,秦舫坐到大堂吃早饭。街上边本来只有贩子的呼声,忽然间,有人高喊一声,大伙儿就呼啦啦抛下手头的活计往南边跑过去。
“女将军要嫁人了!樊将军要嫁人了!”
秦舫手中的筷子陡然砸在桌上。
旁人急着去看未嫁女将门前的热闹,只有她,她觉得他们都是一派胡言。
她还在这里坐着,樊莹这是要结的哪门子亲?
店里的人呼啦啦跑得差不多,秦舫扔下筷子往外跑,小道士不动如山,仍然坐着吃饭。
秦舫错过了方才涌动的人流,走到清冷狼藉的街道,只能向稀稀拉拉的路人询问将军府的落处。
那处不远,绕过几个巷子就到了。
几家高官的府宅相接,秦舫一眼就认出了樊莹的府邸。
门前摆了一堆戴着红花的彩礼,还站了五大三粗的副将。
旁人说“哎呀呀,这副将与将军大约是战场上生情”,副将被人撺掇来送聘礼,又被众人撺掇着梗了嗓子喊门。
他畏惧樊莹的威名,怯怯地才冒出一个字,就听见人群中有个高昂的女声喊道:“且慢!”
比他矮一头的姑娘,从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出来。明明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字一句倒是落地铿锵。
“樊将军是你的恩人,还是仇人?你竟要如此污蔑她的名声!”
莽撞的副将,教这小姑娘呵斥得蒙头蒙脑。
近来,官员们又拿将军的婚事作文章,他才想着主动“献.身”,占个正房的位置,让自家将军好从此清清静静。
按这姑娘说的,他确实犯事儿了?
副将落了旁人的设计,满心只想着此举的益处,却没想着害处。被樊莹一喝之下,才转过念,听到人群里的议论纷纷。
副将便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心急!世人都道将军嫁不得人,津津乐道,倒都忘了将军是战场上浴血而来的勇士!我……我!”夸完樊莹,他便憋不出话来了,便向身边的同僚求助。
同僚瘦瘦条条,是个文人样子,之前也阻拦过副将犯傻,见他不犟了,乐得为他圆场。
“军中未婚的将领都愿意为将军挑拣,总说女子出嫁,我们的将军怎么都该是迎人的那一个!”
“因此我们此行是向樊将军送来聘礼,祝我们将军凭此军士的赤诚早日找到夫君!”
按这帮糙汉子的说法,谁娶他们将军,算是入赘。
上赶着要娶樊莹的那一帮朝臣之子,都是好面子,想要白得名声的。说到入赘,却是万万不肯的。
文人接着唾沫子给周围民众洗脑,便有人跟着应和。是啊是啊,该的该的。
看来,不需要她做什么,这位文人也能凭着一张嘴力挽狂澜。莫名奇妙站出头的秦舫,站得离民众有一步远。她仰头望望天,突然有些迷惑: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躲回人群躲得慢了些,秦舫脖子还没收回来,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
小红站在门内说道:“将军请副将进府,这礼将军收下了。多谢副将的好意。”
秦舫总不能一辈子仰着头,等到小红不说话了,她便收回高昂的脖颈。
即使如此,小红也看见她了。
“小姐!”
小红惊呼出声,那一会儿,秦舫是有点想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第72章 7~8
【7】
小红一眼拆穿了自家小姐的改容换貌, 脱口而出的同时, 也觉得不妥。
收敛了面上的激动, 只得说:“看错了。”这声音须得要不大不小, 先前喊的那一声让多少人听到,这一句就得辐射多大的范围。
将军府的府门开了又关了, 小红拎着裙子调头就往侧门跑,扔下副将与文人面面相觑。
“红姐姐!”手下人这么喊她, 落到她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蚊蝇声,她满脑子都只有她的小姐。
从侧门出来她就往秦舫本来的站处够着脖子,秦舫也不傻,知道小红肯定要与她相认,寻人问了几下, 就也找到了侧门。
“小姐!”小红压着嗓子,这一声嘶哑得直接破音了。她往秦舫怀里撞过去, 秦舫只得拍拍她的后背。
“是是是, 我在呢。”
秦舫不得不庆幸当时她给小红留的书信,语焉不详。除非樊莹有可能发现实情,小红应该想不到她的小姐会是个死人。
秦舫脖颈间的缝合线早就拆掉了, 留下的痕迹都拿粉盖着, 小红在她怀里只闻到一股脂粉味道。
“小红?”
听闻这位追随身旁的旧仆一时失态,樊莹便寻了过来,刚好遇到这一对主仆相认。
“你……”樊莹隐约猜到什么,等秦舫抬起头,便是一阵心惊。
她真的活了?!这可能吗?
小红哭啼啼的样子难免招眼, 樊莹将两位请回府中,由着她们俩叙旧。自己心头想的是,这是哪个人苦心假扮秦舫?
不乏有见过她的高官,如今她戴着面具,其中有人认出她,如此设计也未尝不可能。
只是……那也扮得过于逼真了。
方才秦舫看她一眼,她别过头没敢正视。由此便想到此前,在马车上,秦舫不敢出声。在她面前不能相认,遇到小红就大大方方应承了?
故此,这个秦舫一定是假秦舫。
樊莹等着小红哭唧唧哭个够叙旧叙个够,谁料到了黄昏日落,都没见到小红半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