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吃吗?”贾无欺问道。
岳沉檀淡淡道:“那药并不算苦。”
“还不苦?”贾无欺吐了吐舌头,没好意思把他光是闻着就欲作呕这句话说了出来。
“世上有的是比这药苦上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岳沉檀轻声道。说完,他看向贾无欺,“现下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亥时三刻。”贾无欺道。
“恩。”岳沉檀像是十分疲惫一般,用鼻子发出一个单音,随即又没了声响。
屋内得炭火十分旺,贾无欺已被烘烤得满面通红,隐隐出汗,可岳沉檀的面容却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既无一丝血色,也无一滴汗渍。
看到他这幅样子,贾无欺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道:“客…沉檀。”
听到最后两个字,岳沉檀猛地睁开眼,原本平静面容一下变得冷若冰霜,望向贾无欺地眼神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贾无欺暗暗握拳,顶着岳沉檀冰冻般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岳兄,我是贾无欺。这一次,我并没有任何遮掩,身形相貌皆是我本来面目……”
他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却听岳沉檀冷冷道:“出去。”
贾无欺见他一句话也不想听自己解释,心中也暗自憋气,鼓了鼓腮帮子,抱臂道:“我不。”
岳沉檀深深看他一眼,刚要开口,身体却突然一震,冰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猛地俯下身,盖在肩上的大氅骤然脱落,露出了单薄的里衣。他极力维持的姿态在身体所遭受的巨大痛苦前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整个人紧缩成一团,在被褥上剧烈颤抖着。
贾无欺不忍看他如此受苦,上前几步,没想到岳沉檀虽身陷剧痛,却依旧十分坚决地拒绝他的接近。
“走开。”岳沉檀沉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他嘴唇发抖,后槽牙紧紧咬着为了避免发出痛苦的叫喊声,这一切都让这两个字多出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是因为一梦丸,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对他的警告,贾无欺充耳不闻,依旧一步一步地靠近床边。
此刻岳沉檀浑身绷紧,肉体精神,都在跟铺天盖地的痛楚做斗争,根本无暇再分给他一丝注意力。
不过对贾无欺而言,岳沉檀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他看到岳沉檀蜷缩在一团的身躯,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无声地拿起那件被抖落的大氅,从岳沉檀身后罩了上去。
同时罩上去的,还有他自己。
他本没有岳沉檀身量长,以同样蜷缩的姿态挂在岳沉檀身后,就像是大猴背着小猴,那情景悲伤又滑稽。岳沉檀已被一梦丸所激发出的寒毒冻得模糊了意志,身后有一个火炉一般的东西贴上来,他下意识的向后靠,只想让那热源与他肌肤相贴才好。
贾无欺见岳沉檀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弓起,便猜到了对方正在渴求他身体传去的热量。他尽量的舒展自己的身体,抻长手臂,挂在岳沉檀颈间,胸腹紧紧贴在他的身后,两只脚勾住岳沉檀冰冷的双脚,不时摩挲着想为他的双脚获取一点温度。厚厚的棉被盖在两人身上,贾无欺热得发慌,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滴。反观岳沉檀,这样的温度似乎才让他稍微感到了一丝暖意,紧紧皱起的眉头总算舒缓了几分。
等他身体的颤栗逐渐停歇,贾无欺支起身子看他,只见他呼吸平稳,面容平静,像是已进入了梦想。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躺下身子,拉上棉被,用不长的躯体重新把岳沉檀包了起来。
一夜无梦。
第59回 【已替换】
贾无欺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蜷缩了一夜,他整个人腰酸背痛,四肢已经完全麻木地失去了知觉。看着他眼前一动不动的岳沉檀,他小心翼翼地把手脚抽了出来,屏住呼吸,轻轻地撑起身子瞧了一眼,只见对方气息平缓,应该还在沉睡。他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大氅和棉被把岳沉檀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拎起已经清空的木炭袋子,下了楼。
客栈还未开张,贾无欺移开一张挡门的木板,从缝隙中闪了出去。清晨的播仙镇,透着一冷清寂寥。黄土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挂着招牌的商铺大都紧紧关着门,只有一两家小店,店家似乎刚起,睡眼惺忪地站在店门口,移开顶门的木桩。
贾无欺走过大半个播仙镇,才找到一家已经开张的小店。说是小店,不过是靠几根木桩支起的小棚,棚内零散地摆着几条木凳长桌,棚外插着一柄已经褪色的酒旗。晨风一吹,那酒旗懒懒地掀起一角,似乎还沉醉在酣梦中,毫无生气。
虽说此刻,大街小巷半个人影也难寻得,但小店的老板已经生起了炉子,蒸笼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烧热的大铁锅中,烫着几坛热酒,醇厚的酒香穿过封泥飘散开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喝上一口。
小店中,正有一名客人,也是唯一的一名,正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他衣着打扮实在算不得体面,如此寒冷的清晨,他居然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袍,右侧的肩膀手臂光秃秃地暴露在空气中。只是他肩头负着九条麻袋,稍微知晓江湖事务的人便知,这人恐怕在丐帮中地位不低,不好轻易招惹。
他首如飞蓬,右颊上有一道十字形的刀疤,若没了这刀疤,他虽不修边幅,却实在算得上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可惜这一身褴褛的衣衫,一副放浪形骸的姿态,着实让人无法把他与潘岳卫玠这样的美男子相提并论。
贾无欺刚从小店门口经过,就被一个豪爽的声音招呼道:“路上这位小兄弟,过来一同喝酒如何?”
贾无欺瞧瞧前后左右,除了他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得收住脚步,转过了身。一转身,就看见那位狂放不羁的丐帮长老,正炯炯有神的盯着他看。
“阁下是叫我?”贾无欺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那人光着膀子朝他勾了勾手指:“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趣,小兄弟不如一起。”嘴上虽说得客气,他的一只手却已经抓住了靠在身侧的木棍,显然贾无欺若是不乖乖自己走过去,他就要亲自上手抓了。
没办法,贾无欺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了下来。
“老板,再来两坛热酒。”那人欢呼一声,朝小店老板喊道。
老板一边低头擦着手,一边从蒸笼边走过来,看着那人脚边,十分诚恳道:“这位客官,你可不能再喝了!”
贾无欺定睛一看,那人脚边躺了少说七八个酒坛,还不算被他踩在脚下碎得七零八落的。
“不是我喝。”那人重重拍了拍贾无欺的肩膀,“是这位小兄弟要。”
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没办法,叹了口气,任命地拿酒去了。这人手劲很足,随便拍几下,差点没把贾无欺拍吐血。识时务者为俊杰,贾无欺知道自己一时难以脱身,只能先和这人周旋起来。
“这位兄台,还没请教尊姓大名。”贾无欺清了清嗓子,问道。
那人端起海碗将碗中酒一口干掉,这才不紧不慢道:“我叫裘万盏,唔,人送外号浑裘。”
“混…球……”贾无欺吞吞吐吐地重复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裘万盏呷了一口酒,点点头:“没错,正是浑裘,你若喜欢,只管这么叫。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自斟自饮了半天,他才突然想起来了一般,看向贾无欺:“小兄弟似乎还没告诉我姓甚名谁。”
贾无欺方才还沉浸在“混球”这个外号带来的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想中,这才想到自己还没自报家门,忙道:“我叫贾无欺,现下正在落霜楼做事。”
“落霜楼?”裘万盏又干了一碗酒,皱着眉想了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江湖中有这么个门派。”随即他“啪”地一下,将海碗倒扣在桌上,兴奋地冲贾无欺道,“快跟我讲讲,你们这个落霜楼何时创派,掌门又是何人,可有什么威力非凡的绝招?”
贾无欺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不是我说你,裘兄也真是孤陋寡闻了,我们这落霜楼早在十几年前便已创派,掌门名讳嘛,不便通报,现有两名长老,代理帮中一切事务,一名姓金,一名姓钱。至于门派绝技,有一招龙虎双炖尤为厉害。”
“龙虎双盾?!”裘万盏摩挲着下巴,眼睛发亮,“江湖上竟然有人用两张盾牌作武器吗,简直闻所未闻!”他一拍桌子,“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可否带我去见识见识这龙虎双盾。”
“可以是可以,”贾无欺故作犹豫状,低头沉思片刻,“只是裘兄恐怕得有这个才行。”说着,他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搓了搓,在裘万盏面前比划道。
裘万盏什么都不缺,独独缺钱。
贾无欺这个要求可算把他难住了,他双脚把酒坛踩得咯吱乱响,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就在这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城门闯了进来,每个人都拎着一根长棍,穿着破烂,走起路来,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漏风。
那群人只朝贾无欺这里瞟了一眼,就立刻有人喊道:“裘长老在这那儿!”
裘万盏一看来人,暗叫了声“糟糕”,站起身来,想要溜之大吉,哪想到脚下全是滑溜溜的碎酒坛,重心一歪,整个人又再次坐在了凳子上。再想逃走,已是为时已晚,那群人鞋子虽破破烂烂,却走得飞快,呼啦一下围上了,将这小小的一个酒铺,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