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轮椅没扔?”贾无欺主动紧了紧握住岳沉檀的那只手,“那日山崩,你还顾得上它?”
“知道是有人特意替我做的,自然会好好保管。”岳沉檀道,“等此番事了,我便带你去看它。”
此番事了,说得轻松,却是一句重诺。
“好。”贾无欺重重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阵吵闹声从前方传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和四周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只听一个女声道:“你这赌坊好没道理,凭什么别人进得,我进不得?”
一个冷硬的男生道:“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贾无欺拉着岳沉檀想往声音的方向挤,没想到身后的人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贾无欺抬眼看他,岳沉檀道:“不去。”
贾无欺继续带着渴望的神情盯着他,还不时眨了眨眼睛,岳沉檀下颌绷了绷,终于改口道:“随你。”贾无欺咧嘴一笑,拉着岳沉檀像猴子似地往人群空隙中钻去。
永乐赌坊,虽不是京中最大的,但永远是京中最有趣的赌坊之一。所谓有趣,自然指赌坊里新鲜玩意儿不少,赌法花样迭出,总能勾得赌徒们手痒痒。随着去的人越来越多,流连忘返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位于城北一隅的永乐赌坊,总算是在京中闯出了些名气。近日为了符合前来京中的众江湖人士的胃口,永乐赌坊又新添了不少赌法,连带着,规矩也多了起来。
规矩其中一条,女客不得入内。
贾无欺看着正与赌坊门口的看守理论的女子,越瞧越觉得眼熟。这女子作丫鬟打扮,面黄如土,其貌不扬,只一双眼睛,偶尔有一丝奇异的光芒划过,又仿佛只是错觉。那女子明显感受到了身后打量的目光,转过头,朝贾无欺瞥了一眼。
两人视线突地碰撞,那女子朝贾无欺眨了眨眼睛,贾无欺一愣,随即干咳了一声,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是易清灵。”贾无欺低声在岳沉檀耳畔道。
“嗯。”岳沉檀淡淡道,“和那日在‘黑店’装扮相仿,想来对易容之术,不甚精通。”
他这话说得很轻,但对于寒簪宫宫主的耳力而言,已足够听得清楚。那女子不动声色地瞪了岳沉檀一眼,惹得贾无欺一阵无语。要说这两人都和少林颇有渊源,应该相处得不错才是,不知为何从见第一面开始,两人就争锋相对,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跟着一起遭了秧。
想到自己和岳沉檀被易清灵“邀请”进棺材里的境遇,贾无欺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丫鬟打扮的女子面对着寸步不让的看守,终于松了口:“算啦,不让进可以,但我兄弟总可以替我进去看看吧?”说着,她一个箭步跳到贾无欺面前,不知小小的身体中哪里来的那么巨大的能量,猛地一拽,就把贾无欺拉到了看守面前。
贾无欺:……
因为和贾无欺十指相扣还未来得及分开的岳沉檀:……
易清灵挑衅地睨了岳沉檀一眼,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一个劲儿地往看守手里塞:“大哥,我兄弟胆小,你们那些新奇玩意,他自己肯定不敢去试。看在钱的份上,您帮帮忙,一定让他把那些好玩的都试一遍,也好回来跟我说道说道,让我解解馋不是?”
看守扫她一眼,把银票塞进自己怀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招招手,两个年轻的小跟班从赌坊里爬出来,殷切道:“赵爷,您有什么吩咐?”
守卫朝贾无欺扬了扬下巴,又朝赌坊内示意了一下,两个小跟班立刻心领神会拥着贾无欺和岳沉檀往内走:“二位爷,请吧。”话虽说得客客气气,但贾无欺却能清晰感受到两个人手上的力气,若是平常百姓,被这么四只手禁锢起来,估计是跑不了了。
贾无欺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易清灵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跑到赌坊来。况且,少林渡苦和尚愿意和她辩辩经,此人也绝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她如此周折想要自己把赌坊中的新奇赌法都体验一遍,恐怕别有深意。
二人一进赌坊大堂,骰子声、呼喊声、拍桌声不绝于耳,大堂中摆满了赌桌,每一台赌桌周围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视线往上移,只见二楼栏杆处站了一批面色不善的看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赌桌上的一举一动,四周光影昏暗,隐约闪出一两点刀光。
历来赌坊都不是太平的地方,有打手在暗处警戒,倒也不算少见。
贾无欺收回目光,向身边的小跟班问道:“不知最近新增的玩意儿,都有哪些?”
小跟班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越笑越显得不怀好意:“这大堂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赌法,真正的好东西,小的这就带您去。”
四人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沿着回廊九曲八拐,终于在挂着“酒色财气”四字匾额的楼前,停了下来。
“爷您先请。”小跟班弯了弯腰,“这赌法并不复杂,您看一轮,必定就明白了。”
贾无欺和岳沉檀顺着楼梯走上二层,才发现二层全是的一间间门户紧闭的单间。小跟班领着他们进入其中一间,只见这单间并不是全封闭的,本该是墙的地方,用及腰的栏杆代替,站在栏杆处往下看,中央一圆台,台子后侧两幅巨画从屋顶垂下,一个写着“落英神剑”,一个写着“龙吟剑法”,庄家站在台子中央,正在叫注。
“这是在押什么?”贾无欺疑惑道,“哪边剑法更为高明?”
带路的小跟班笑而不语,默默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眨眼间,下注结束,庄家笑嘻嘻地朝楼上隔间内的客人拱手,然后退到一边。这时只听一阵鼓声响起,从楼下相对的两个暗门内跳出两个脸带面具的剑客,双脚甫一落地,便斗在了一处,双方使得剑法,赫然正是落英神剑和龙吟剑法。
“果然。”岳沉檀淡淡道,“这原本秘不外传的独门技法已沦为了赌徒的彩头。”
落英神剑和龙吟剑法本是翠华、玉泉两大剑派的看家本领,只传嫡系。可在震远镖局一案后,秘笈被盗,而门派内凡是习得秘技的人,从首席弟子到掌门无一生还,这剑法在门派中便失了传承,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重见江湖。
台上二人没打几个回合,就纷纷使出了各自剑法重的精粹,落英神剑的“落英缤纷”对上龙吟剑法的“龙啸九天”,剑光频闪,二人身影快如闪电,凌厉的剑花围着二人要害处忽上忽下,蓦地,剑花绽放处滋养出朵朵血花,一人的剑花已凋零,浑身淌血地倒在了台上。
“好!”
“该死!”
两种不同的声音从二楼传出,在这构造独特的房子内盘绕回旋,仿佛有成百上千的人,同时为这杀戮一幕咒骂着,喝彩着。
第113回
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在台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血迹。原本分作两堆的赌资,合二为一,再由人派送给这场赌局的赢家。
“等等!”二楼传出一声大吼,“不是说剑谱也赌得吗?”
庄家站在台中,朝楼上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还请大爷稍后,此局结束后,即可对剑谱下注了。”
贾无欺又看了一阵台上的比试,这才明白,这第一轮的赌局像是常见的骰子赌法,只不过扔骰子赌的是大小,这台上赌的是输赢。每轮打斗开始前,客人们可以给两种技法下注,若下注的技法恰好获胜,则可将败方的赌资瓜分掉。而技法本身,同样也可随着赌局的进行被客人获得,只是不知这又该是怎么样的赌法……
再看台上,已陆续上了好几组身怀绝技的面具人,所拼技法,无一不是各门各派秘不外传的看家本领。这赌坊,敢将这些被门派珍之重之的秘籍放到台面上来,并且还真训练出一批能施展这些技法的打手,不知是为了讽刺还是只为了显示自己在江湖中的势力之大。
“哗”的一声,两幅巨卷从屋顶再次垂落,一个写着“破甲手”,一个写着“龙头拐”。楼下暗处,两个人应声上台,虽脸带面具,但从身形上看,一个膀大腰圆,一个枯瘦清癯,与曾经用这两门技法闻名江湖的人毫无二致——震远镖局总镖头方破甲,和“神眼”穆千里。若不是贾无欺眼见着这两个人,一个死,一个被押入大牢,真的会以为台上两人就是他们。
以假乱真。
二人初一交手,就响起“砰砰”数声金属相击声,精铜龙头拐上下挥舞,挡掉从上盘、中盘、下盘飞来的数枚银梭,被龙头击中处,饶是银梭坚硬无比,也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看来,不止外功,连内力修为,也被模仿了八九成。
贾无欺突然背后一寒,他从这场赌局中,感受到令人心惊的企图。对于江湖中人,姓名乃至外表都不是定义一个人的标志,只有武功技法,带有每个人独有的记号,是区分此人和冥冥众生的标志。而现在,这一场场充满生与死的赌博,仿佛在无声的宣告,一个人,一个门派,再隐秘的技法,再深藏的武功,也会被泄露,也能被分毫不差地掌握,每个江湖人独特的记号,都能被轻易模仿。
当姓名可以冒领,外表可以易容,秘技也被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