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于老前辈切磋过几次,你这爪法学得实在不怎么样。”贾无欺悠闲地点评道。
善哉面上一僵,生硬道:“是吗。”
“怎么?小师父不否认与天残五酉相识?”贾无欺好奇道,“堂堂少林弟子为何会与天残谷的护法长老有交情?对方愿意将锋棱碎骨爪教给你,恐怕这交情还不浅。”
不知是否是错觉,善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贾施主想说什么?”
贾无欺半是真诚半是狡黠道:“小师父可愿与我做个交易?你告诉我这背后之人和天残谷的关系,我呢,就放你一马。”
“放贫僧一马?”善哉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话,他想要笑,可面上的肌肉却不听使唤,不停地抽搐起来,“堕入泥犁贫僧尚且不惧,生与死于贫僧而言又有何分别?”
“这话可就不对了。”贾无欺道,“小师父也许对生不在乎,可死呢?”他重重叹了口气道,“谁能保证小师父此刻死了就一定能入那无间地狱?入不了地狱的话……”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却足以让善哉脸色变了又变。
就在善哉张嘴欲言之际,就听头顶传来“嗖嗖”几声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呛人的火药味,贾无欺下意识地一避,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拽去。
“屏息。”岳沉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息”字一音未落,就听“轰隆”一阵巨响,方才他站立的地方瞬间炸为焦土,冒出滚滚浓烟。贾无欺只略略睁了下眼,那钻入他眼中烟雾便让他双目一阵刺痛,不停淌下泪来。他刚要伸手去抹,又听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声音之大,连土地都仿佛在震颤。
而他们身后,正是垂云寺。
“还能坚持多久?”贾无欺脑海中突然响起岳沉檀的声音。他侧脸一看,只见岳沉檀一手护在他肩上,望着眼前的焦土,面色冷肃。
他伸出手在岳沉檀手上划了一横。贾无欺自觉还能屏息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没想到岳沉檀在他划完之后,立刻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匆匆朝外冲去。等完全脱离了浓烟的包围,岳沉檀才将他放下,神色略带紧张道:“你现下如何?”
贾无欺拧拧自己的手腕,除了方才被岳沉檀抓住的手腕有些疼外,他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没事,不必担心。”贾无欺道。
“恩。”岳沉檀应了一声,片刻沉默后,才又道:“方才你比划一,我以为你是一刻也坚持不下去了……”
贾无欺暗暗感慨两人的默契,面上却笑着道:“我内力不济,憋久了确实难熬。方才那动静是什么?你为何如此紧张?”
说到这,岳沉檀声音一沉,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方才那是毒雾神烟炮,它与神火飞鸦类似,但威力更强。炮弹落地之时,会喷出毒雾,若是不慎吸入,恐怕……”
“毒雾神烟炮……”贾无欺暗忖片刻,“这可是由兵部严格管控的,难不成这其中有朝廷插手?”
岳沉檀望着远方滚滚浓烟:“不论朝廷插手与否,天残谷和少林之间的关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是确认无疑的了。”
贾无欺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你,没事吧?”
如果说之前还是怀疑的话,那么善哉的供认不讳将二人的猜测彻底变成了事实。从龙渊山庄岳沉檀出现在剑阁下的机关中,到善哉牵扯进一众人等的命案中,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言自明。贾无欺知道,师门于岳沉檀而言重于泰山,当师门与道义各踞一边时,他的心情该有多么复杂,他的抉择又该有多么艰难。
岳沉檀静静伫立,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半晌,他紧抿的双唇才缓缓张开:“无事。我既说过,一定要弄清真相,就不会半途而废。”说着,他深深看了贾无欺一眼,“我虽无法大庇天下,但护一人周全,却不是什么难事。”
贾无欺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他当然知道“一人”指的是哪一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明白,有人大费周章地杀掉这些制傩匠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贾无欺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清鸣在二人头顶响起,一只海东青划破云层,将爪中的东西朝贾无欺扔下,又无声地振翅远去。
贾无欺展开手中的纸团,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面色变了一变。
“怎么?”岳沉檀问道。
贾无欺叹了口气,道:“你可记得我跟你提过,剑阁下面的六面相机关和洞顶的六爻卦相是连动的。六面相会随着石壁窟龛中嵌入的东西而转动,洞顶的卦象也会随之出现。先前只是下卦显现出来,是乾卦。刚刚接到颜老大的信,他说四爻出现了,还是阳爻。”
岳沉檀闻言眉头一剔:“既是机关开启,便是又有新的物品被嵌入窟龛。你说,这启动机关的物品会不会正是那九头章颂?”
因为九头章颂时启动机关的重要物件,当然不能任由其流落世间,对于可以将其仿制的手艺人,自然也不能放过。善哉一事简单看去似乎是借刀杀人除掉工匠,这刀有的是来自妙龄女子更多的却是来自大皇子,但最后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除掉工匠这么简单。切断九头章颂面具的来源,才是最终的目的。由此,那开启机关的物件才仅此一件,世无其二。
从震远镖局的羊脂玉瓶到朱弦山庄的九头章颂,所有的一切都被剑阁下的六面相机关串联了起来。而另外一些事情,也自然而然地被联系在了一起。
岳沉檀的话点破了贾无欺一直不肯承认的一个事实,事到如今,他就算再不愿相信,也无可辩驳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在离开寒簪宫前,我和一个蒙面人交过手。他扮成扫帚老人的样子诱我出去,在寒簪崖上和我交了手。”
岳沉檀听到他遇袭的事,目光倏地变冷,锋利如刀。
贾无欺安慰道:“别紧张,我这不没事吗。我想说的是,他显然是为杀我而来,但动手时却处处留有余地。而且,他虽极力掩盖身上的气味,但还是露出了一点马脚。”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有些抗拒回想当时的事情。
岳沉檀也不发问,只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再度开口。
贾无欺喉头动了动,语气生涩道:“他身上有龙楼香的味道。龙楼香……是师兄最爱的熏香……”
将最后一句说出口,贾无欺终于卸下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秘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的时候,面对事实,说出真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特别是面对一个你想要对他卸下心防的人来说。
岳沉檀沉默片刻道:“……看来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但落在贾无欺耳里,却让他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咧了咧嘴道:“是啊。”
话里有自嘲,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
“既如此,看来不仅天残谷和少林关系匪浅,摘星谷恐怕与这二者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岳沉檀推测道。
“天残谷和摘星谷的人踪迹难寻,少林……”贾无欺犹豫片刻,道:“若被他们找到你,恐怕你就难以脱身了。咱们若要下手,不妨从启动机关的物件开始调查。”
“你有发现?”
贾无欺贼贼一笑:“在剑阁时,我特意多瞧了剩下的几个空窟龛几眼,有一个我已经猜到了是什么。”
岳沉檀微微一笑道:“还请贾兄赐教。”
“其中有一个窟龛非常大,形状如鼓,两侧又有尖锐的凹槽,形如鸟喙。”贾无欺朝岳沉檀眨了眨眼睛,“按照这机关开启物的惯例,定是与前朝相关的宝物。你猜猜,这东西会是什么?”
“前朝鼓。”岳沉檀配合地回答道。
“可前朝御制鼓多不胜数,要怎么确定是哪一只呢?”贾无欺继续问道。
岳沉檀又配合道:“鸟喙。”
“没错!孺子可教也。”贾无欺笑嘻嘻拍了拍岳沉檀的肩膀,“有鸟喙修饰的鼓,若我没记错,就是那一只鹿角立鹤瓜鼓,本是皇家祭祀用的,后被赐给了雁州太守,以褒奖其戍边之功。”
第五卷 东京梦华
第110回
九月初三,天子驾登宝津楼,赏诸君百戏。
戏是好戏,先有踏球蹴球,后有弄枪鋺瓶,龊剑踏索。演至高潮,忽闻爆仗一声,只见一假面长髯扮成钟馗的人登上场来,继而几名金睛白面犹如髑髅的人手执软仗跳上台来。这一幕“钟馗驱鬼”的杂剧因为台上几人夸张滑稽的表演赢得阵阵喝彩,天子脸上也露出隐隐笑意,台上台下一片和乐景象。然而就在这时,变相陡生,只见“钟馗”身边的“判官”一敲小锣,“铮”地一声,台上寒光乍起,“钟馗”“小鬼”腾空跃起,齐齐朝宝津楼上的天子刺去。幸而御前司众卫护驾得力,天子毫发无伤,那装神弄鬼的刺客们也被一并生擒。
天子震怒之余,对京中安全感到了深深的担忧。然而京中守卫,本领高强者已皆在御前司,若要在短时间能培养出可与御前司众位比肩的守卫,从头开始已是不太可能。最终兵部的提案得到了天子的认同,兵部成立招抚司,专门招纳身手不凡的武林人士,若有哪门哪派愿与朝廷携手,更是重重有赏。这消息一传开,不少武林中人跃跃欲试,只等着在年末招抚司举办的遴选大会上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