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善哉小和尚再次唤了一声,可怜巴巴的望着岳沉檀。
“说。”岳沉檀终于薄唇轻启,赏了他一个字。
“能不能从你这儿,化点缘。”善哉欲言又止。
岳沉檀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善哉小师傅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贾无欺看到他赤裸的一双脚,这是欠了何人的债,连鞋子都抵债了?难不成,是赌债?这少林南宗的弟子啊……贾无欺表情有点微妙。
“贫僧欠了章台柳一笔钱。”善哉说着低下了头。
贾无欺表情更微妙了。
章台柳乃是城内最有名的妓院,文人骚客,高官巨贾,常常在内千金一掷为一笑。在震远镖局未出事之前,章台柳也是总镖头方破甲最爱宴请武林侠士的地方之一。虽然名声在外,章台柳的门槛却并不高。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玩法,没钱的点上一壶酒,在里面坐坐,也无需许多银子。
章台柳,与京城有名的秦楼楚馆不同,是寻常人也去得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别人去得,和尚却如何也去不得。
除非……
“岳兄,感情逛窑子也不在你们那个什么三昧耶戒里?”贾无欺挪揄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忙解释道,“贾施主别误会,贫僧前往章台柳,是有正事。”
去章台柳办正事?
还能是什么正事?
贾无欺理解得点点头:“我懂,我懂。”
“不是贾施主想的那样——”善哉急得挠头。
“收声。”岳沉檀径自转动轮椅,朝义庄门口驶去,“先做正事。”
“走吧,小师傅。”贾无欺朝善哉挤了挤眼睛,“先跟我们去办我们的正事,然后再解决你的。”
善哉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跟在两人身边,踏入了冰冷阴森的义庄。
一回生二回熟,贾无欺和岳沉檀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安置方破甲等人尸体的木床前,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善哉赤着脚跟在后面,不停的低吟着佛号。
“怎么突然想到再来义庄?”贾无欺问道。
“依贾兄高见呢?”岳沉檀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要我说嘛,自然是胡千刃他们的尸体让你觉得这里的尸体也有问题。”
“恩。”岳沉檀点点头,“我们第一次来此查看尸体时,那时我便觉得尸体有些奇怪,却无甚头绪。昨日胡千刃弟子说他的右嘴角有颗黑痣,我才有了些头绪。”说着,他的目光在贾无欺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直直穿过了他脸上那层薄薄的面具,真刀实枪的砸在了贾无欺真正的面容上。
贾无欺不自在的摸摸脸:“好好说话,别乱看。”
岳沉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便请贾兄为我解惑吧。”说着他来到尸体前,掀起了白布——方破甲、穆千里,张虬指和杜易的尸体,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
低低的诵经声从二人身后传来,贾无欺朝后一瞧,善哉不知何时已席地而坐,两片嘴唇上下翻飞着,双手合十。
“不必管他。”岳沉檀指了指方破军的尸体,“你看看他的脸上,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贾无欺顺着岳沉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破军沟壑纵横的脸上,皮肤已经完全松弛,像张画布一样搭在他快要腐烂的脸上——不,这就是一张画布。
他轻轻一揭,那张面皮居然被他生生撕了下来,迎接他们的,是另一张不陌生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胡千刃。
岳沉檀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果然。”
他初见方破军尸体时,便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昨日岭南剑派弟子的话才让他恍然大悟。方破甲脸上皱纹多,伤痕也多,让人很难估计所有细节——包括他右嘴角上方一处轻微的凸起。凸起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凸起上居然有一道旧伤痕,与两侧的伤痕连接的天衣无缝。既然是旧伤痕,寻常肿块应该会将此隔断,而这一处,却像是肿块先于伤痕存在一样。
于理不合。
“你是怎么看出这有问题的?”贾无欺举着揭下的面具透过阳光坐看又看,“这可是张极品。”他眼睛一眯,突然恍然大悟道,“是胡千刃的黑痣!”
“正是。”岳沉檀点点头。
贾无欺用一种估量商品的目光望着岳沉檀,还不时摩挲着下巴。
岳沉檀顿了顿:“怎么?”
“岳兄,我觉得你很有这方面天赋啊。”贾无欺重重拍了拍岳沉檀的肩膀,“不如你改投我门下,也做个千面门弟子,一定大有所为。”
岳沉檀看着他一副欢迎光临的表情,平静问道:“你确定,改投你门下,便是入了千面门?”
贾无欺闻言一愣,有些讪讪的收回手:“难得糊涂嘛,岳兄。”说罢,他脸上又恢复了雀跃的表情,“来,我们来看看其他几具尸体。”说着还搓了搓手,像是要挖宝一样。
第14回
剩下的三具尸体,自然不是穆千里,张虬指和杜易。四大剑派失踪掌门的尸体,此刻一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包括天柱剑派不知所踪的莫争。
四大剑派掌门的尸体找到了,可接踵而来的问题更为严峻,方破甲四人的尸体跑到哪里去了?更为重要的是,既然四具尸体是四大剑派掌门的,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又出自本门绝技,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最后居然还成功了?
比起尸体的真面目,岳沉檀关注的还有另外一个方面:“依你所见,这易容术如何?”他朝贾无欺问道。
“十分高明。”贾无欺小心翼翼得把那四张面具收入怀中,大言不惭道,“能逃过我的眼睛,施展易容术的,定然是高手中的高中。”
“有无可能是千面门下的人做的?”
贾无欺摇摇头:“这面具的材质不对。千面门虽擅长用各种材质制作面具,但只这一种,自容非一继任掌门以来,便不再制作了。”
“这材质莫非是,”岳沉檀目光一凝,“人皮?”
“正是。”贾无欺颔首,“人皮面具向来为武林正道所不齿,皆因从取材到完成,其制作过程颇为血腥残忍,与毒术邪功无异。掌门虽对面具制作十分痴迷,但命令禁止门下弟子制作人皮面具。”
如此,光这四具尸体上就存在三大疑点,凶手系何人,方破军等人尸体在何处,人皮面具出自何门。
“阿弥陀佛。”
贾无欺听到身后传来的佛号,突然眼睛一亮:“勾栏瓦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章台柳的客人中又不乏武林人士,想来……”
一听“章台柳”三字,善哉立刻停止了诵经,急忙站起身道:“小师叔与贾施主若是此方事毕要去往章台柳,贫僧可为两位指路。”
“有劳了。”贾无欺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想请教一些绣活方面的事。”
岳沉檀闻言道:“你是怀疑停放在剑宗驻地的那几具尸体上的梅花,是有人刻意绣上的?”
“不仅是有人绣上的,”贾无欺眼中浮过一丝兴味,“那绣法也十分特别。”
三人离开义庄后,即刻便前往章台柳。一路无话,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若是贾无欺一人,自然是不打眼,不过与一个坐轮椅和一个年轻和尚三人成行,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
更何况,他们三人还停步在城中最大的妓院,章台柳楼前。
三人踏入章台柳的那一刻,众人纷纷侧目,善哉的头埋的更低了。
“哟,这不是善哉大师吗。”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女子腰肢款摆的迎了上来,脸上如调色盘一般画的五颜六色,只是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已松弛的皮肤和深深的皱纹。
“我等是替善哉大师来还债的,具体数目,还请妈妈告知。”贾无欺上前一步,彬彬有理道。
那鸨母满脸含笑,目光却从不停扫视着三人,“既是善哉大师的朋友,哪里有来了就走的道理。自善哉大师离开后,我家依茗可一直等着呢。”说着,她一甩手帕,朝下人招呼道,“还不快带三位客官上楼。”
说话间,几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已朝三人款步走来。
在几个妙龄女子的拥簇中,贾无欺推着岳沉檀上了楼。一边走着,他一边朝一直低吟佛号善哉问道:“依茗是谁?”
“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一女子笑道,“要不,依茗姐的名头断无可能没听过。”
“难不成,是这里的花魁吗?”贾无欺猜道。
“是了,”另外一个女子道,“依茗姐的房间,可不是谁都能进得的。也亏了是善哉大师……”说着捂嘴一笑,为三人打开了房门。
“善哉小师傅,真是没看出来呐。”贾无欺意味深长的叹道。
“贾施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善哉轻叹一口气,白净的面皮却面色通红。
与楼下鲜艳夺目的装饰不同,依茗房内却是另外一种风格。没有多余的艳丽装饰,四面白墙上是四幅泼墨山水,像是人兴之所至挥毫而成。屋中家具全是由上好紫檀木制成,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别有一份意趣。这间屋子,少了几分脂粉气,多了几分书香气,不像红倌接客的屋子倒像是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