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翼……”唇畔带笑,景阳在桌边坐下,桌上有茶壶茶盏,没有茶水,他却还是优雅地翻过茶盏,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昨日,你生我的气了吧?”
没有茶水的茶盏,没有人影的屋子,景阳却做得自然,极其自然,自然得无比怪异。
“不能怪我……”景阳对着空着的凳子,半垂眼眸,“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放下茶盏,站起修长的身子,迈步到屏风之前,微微僵立半刻,毅然走到屏风之后。屏风之后,被布置成了一间小小刑室,铁链、刑架、刑具、铁锈、血迹、脏污……样样逼真,除了没有气味。时光又一次倒转,眼前模模糊糊,十九岁的自己,被绑缚在刑架之上,先是皮鞭,再是烙铁,穿了琵琶骨,毁了十指甲,用铁锤生生敲碎的骨头嘎嘎作响,用匕首寸寸隔开的血肉咕咕流血,除此之外,还有凌辱,肮脏恶心不可言述……
景阳抓着刑架上的锁链,止不住发抖,脸上却是笑,无比狰狞的笑。
他还记得,自己被救回来,冷青翼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照顾,即使心疾发作也是咬牙不理,像是眼中心中只有他。他以为自己万劫不复,堕入万丈深渊,却是冷青翼,用所有的温柔和关怀,让他活了下来。
“爹爹说有志者事竟成,景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娘说,喝药的时候,若是怕苦,就把鼻子捏起来,像这样……”
“景大哥,京城虽繁华,却不如镇子里那般温馨宁静,你说呢?”
“景大哥,其实,其实我想带着你回去……”
“这些日子……我无比想念过去的日子……”
……
冷青翼带着笑的声音,却让他的心一分分冷了下去,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一年,尝过了背叛伤痛辛酸苦楚的一年,冷青翼想着隐退归于平淡,而他则想着居于众人之上。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自小,他便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如何不惜一切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十九岁那年,他更是清楚,此生,只要两物,冷青翼和天下。
于是,他下了密令,用最激烈残酷的方式断了冷青翼的念想,用银两收买邻里人心,制造一场骗局,看着跪在坟前起誓的冷青翼,他以为,自此冷青翼的归宿便只有他景阳身边!
冷青翼的娘,因当时在地窖里取菜,逃过一劫,消去了踪影。
他花费了一年时间,将人给找到了,找到时,那女人已经疯了。
没有杀她。
这或许是个错误,但他纵容自己犯了。
是因为那一年他风生水起事事顺心,便觉得有些得意,生出见血忌讳的想法,又或者那时看着眼前的女人,满脑子冷青翼郁郁寡欢的脸,生出这个女人,或可以讨得冷青翼欢心,亦或可以牵制冷青翼离开的念头……种种原因,他已记的不甚清楚,只是终究没杀,关在了王府之外,极为隐秘之处。
一念成魔,一念成仁。
时日一长,竟有些忘了,未想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肖奕。
如今在翰林院,已是红人,暗地里时时助他,倒是忠心,就连那件大事,也是因他而少了许多麻烦……所以,他宠着他,让着他,甚至哄着他。
其实说不得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
肖奕这一步,走得极为精妙,不用耗费精力去辨别伪装,也不用派出许多人守株待兔,这个女人,好比试金石,小翼若是遇上,必败无疑。这种为达目的,便不择手段的卑鄙无耻,说到底,正是他看中肖奕的地方。
可,毕竟触到了他的底线。
石门轰然起落,密室里一切如常,一步步沿着阶梯走回现实的景阳,也一切如常。
“来人。”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拿过纸墨,落下字句。
“王爷。”心腹手下跪于身前。
“照了纸上的去办。”景阳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唇边带着冷酷笑容,“轻重拿捏好了,可别闹出人命来。”
“是。”那人领命离去。
“小翼……”看着桌上的烛火,景阳俊雅的脸上,勾起一抹轻笑,“等我。”
******
“嗯……”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开,红黄跳跃的颜色,山洞里,火堆旁,冷青翼倚靠在莫无怀里,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莫无也跟着睁开了眼睛,制着怀里的人,不让动,“别乱动。”
“……”冷青翼辛苦地喘息了几下,伸手覆上护着自己小腹伤处莫无的大掌,“我怎么睡着了……”
“不是睡着了……”莫无掩下眸子,回忆着之前马上这人生生在怀里疼晕过去也未发出半点声音的模样,心口烦闷,“我说过,疼的时候要说。”
“……我们赶时间。”冷青翼笑了笑,拉开莫无的大掌,自己按着伤处,挣扎着起身,“行踪暴露,这几日路不好行,你几次三番用息转心法,到时候得不偿失。”
“去哪里?”莫无拉住冷青翼,看着他因扯动伤处而煞白的脸。
“透透气。”冷青翼回身相望,看着莫无因两日不眠不休而疲惫的脸。“胸口闷,怕心疾再犯。”
“……”莫无皱眉沉默半刻,起身不由分说抱了冷青翼,几步便出了山洞。
洞外是片林子,风吹得树叶呜呜作响,显得阴森,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星光璀璨,倒是难得好天气。
寻了一棵大树,莫无将冷青翼小心放下,让他靠树而坐,站立于他的面前,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
“……”
对望沉默,只有风声。
砰!狠狠的一拳砸在大树上,震得树干颤动,枯叶直落。冷青翼浑身跟着一颤,缓缓低下头去,仍是不语。
“我已忍了两日!”音落,转身,黑色的背影,掩不住怒气和落寞。
“莫无……”
身后一声虚弱的呼唤,让脚下生了根,再迈不动,回身去看,冷青翼扶着大树,压着伤处,佝偻站起。
“听我……吹支曲子吧……”玉笛握在手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冷青翼扯着不自然的笑容,在风中微微颤抖。
“……”莫无在原地不语不动,像是默许,又仿似不赞同。
“我,我吹了……”冷青翼将玉笛架在唇边,第一个音起,跟着的却是一连串的回忆。
他和爹爹,坐在河边柳树下,共同谱写的曲子。
抑扬顿挫,高低起伏,有金戈铁马的豪迈,也有潺潺细流的柔情。
这是一首绝妙的曲子,但他吹奏得无力,也无心。
情势所逼,他把娘埋在东水镇,孤孤单单,不是爹爹的坟边。
行迹暴露,他们一路策马狂奔,卸了易容,顾不得半点休憩。
心思郁结,往事真相半点不饶人,心疾时好时坏,伤势难愈。
沉默寡言,苦闷无处言说,惶惶无力,沉溺悲恸,伤己伤人。
两日了,虚假的笑,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莫无。
莫无并不擅长音律,但也听得出来,这支曲子已是被吹得糟糕透顶。断断续续,音节不准,曲不成调,调不成律。但他没有阻止,第一次眼睁睁看着冷青翼忍耐着伤处的剧痛,不断运气吹送,磕磕绊绊,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好……听……么……”冷青翼急喘着粗气,湿了的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唇边溢出血沫,却还是勾着好看的弧度。
“我爹……”
“我娘……”
往事太重太沉,卡在嗓子眼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说不出半个字来。小腹伤处一阵阵的抽绞,疼痛直直冲向心口,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软,跌进那人温暖的怀抱。
“莫无……”冷青翼恹恹地喘息,按着伤处的手感受着印染的湿热,“对不起……我……说不出来……”
“……”莫无抱着怀里的身子,息转心法默默运起,已是无比熟练,“我不要你说什么。”
“……”冷青翼感受着那些涌进身子里的力量,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我在。”莫无用手将冷青翼的头按在胸前,眼中再多的冷漠也掩饰不住其间的担忧,“别再让我提醒你了。”
“……”冷青翼身子一颤,像是听到喀拉一声轻响,什么碎裂开来,终于涌出了苦苦压抑的软弱,“……我知道……我记住了……”
“我见过许多死人。”莫无紧紧搂着怀里无助颤抖的身子,前襟的衣物渐渐被打湿,“你娘,并没有感到痛苦。”
“嗯……”冷青翼胡乱点了点头,声带哽咽,“是好事……可以和爹爹重聚……对娘来说,是好事……”
“我带你回去。”息转心法告一段落,莫无又将冷青翼抱起,皱眉看着那衣物上沾染的血迹斑斑。
“莫无……”冷青翼窝在莫无怀里,埋着头,“我没哭……只是风大,眼睛里进了沙子。”
“我知道。”莫无并未笑,而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爹爹最讨厌的……便是哭哭啼啼……的男孩子……所以……我没……哭……”冷青翼这般折腾自是到了极限,说着说着,便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嗯。”莫无轻哼一声,几个起落复又回到了洞里,火堆未灭,映着怀里的人,苍白倔强得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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