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阿罕微微点头,看着肩膀抖个不停阵阵抽泣的阿离,“我不该擅作主张,还是该由殿下决定……还有,塔达努什么都说了,谢谢你……”
“不必客气,我只是找着将军胡扯了一番而已。”冷青翼见着阿离终于好了些,半蹲下身子,与阿离平视,“阿离,你马上要去见的人,也许是你的亲人……”
“恩,阿罕哥哥和我说了,这个眼睛的事情……但,也有可能不是。”阿离用帕子胡乱擦着眼泪鼻涕,与那身衣物妆扮毫不搭调,“很奇怪,一直很想找到亲人,可是现在……又有点不想了……”
“别怕,无论是不是,都不会太远了。”冷青翼笑着,用一只手遮住了阿离的黑眸,只露着另一只血红的眸子,“这可是王族的象征啊。”
“小冷哥哥……你能陪阿离一起去么?”阿离绞着手指,一副不安模样,“我不是怕……好吧,我挺害怕的。”
“我不能陪你去。”冷青翼换了手,遮住那只红色眸子,露出黑色的,笑意更浓,“是不是给找个眼罩,变回那个在马车里劫持我的阿离呢?勇敢点,你行的!”
“恩,我是阿离,我还是我!”阿离想了想,用劲点了点头,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白牙。
“阿罕,你带阿离过去后,就来这里,我要和你再研究下明日救人之事。”冷青翼站起身子,将阿离牵到阿罕身侧,“阿离,打起精神来!”
“好!”阿离使劲挺了挺胸,昂首阔步也不等阿罕,便同手同脚地向屋外走去了。
“……”阿罕忍俊不禁,向着冷青翼点了点头,“我待会儿过来。”
门被阿罕轻轻关上,冷青翼却站在那里看着门一动未动,片刻后脑中灵光一闪,来到桌边再次拿过图纸,一阵圈画,终是找到了端倪。
不是奇门遁甲之术,却是兵法之阵。
鱼鳞阵。
机关处,加之守卫处,再加之院落里各个屋子的屋门,勾画出来,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是鱼鳞阵无疑。阵中大将位于阵型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正是关押红姑姑和小怡的地方,若是阿罕带着人前去,不知阵型,必然直入阵中,兵力悬殊,定是死多活少!
“……”唇边笑意又起,松懈下来方才感到身子的抗议,随意抹去额际的汗水,窝在椅子上,压着胃腹一阵艰难的喘息,颤抖着拿了赛华佗的药服下,垂首下去独自忍耐,心中却是喜悦。
莫无,你看吧,我其实挺厉害的。
第六十八回:没世穷年
这一次,伤得狠了。
五脏六腑之内,仿若烈火燎原,本就灼痛难当,偏偏经脉逆流,如滚油顺势浇灌,剧痛一刻不歇。寸寸肌肤之上,仿若千刀戳戮,凌迟剔骨,眼睁睁看着血肉分离,白骨断裂,却口不能言,挣扎不得,只觉得周身重似千斤,马车碾压而过,重物践踏不停,空气稀薄不够,意识泯灭不清。除此之外,还有刺骨严寒,自心口顺着血脉延伸至指尖,经脉里冰火两重天,宛如一场永世之劫。
意识混沌,眼前黑盲,力气消失殆尽,恍恍惚惚间,来到了那断魂桥边。垂垂老者,空洞笑容,人人有份,一碗孟婆汤置于眼前。描纹乌金碗,刻着彼岸花,液体浑浊不清,宛若今生红尘,丝丝缕缕的流连。
问,这一生还有如何牵绊?
笑,放下便是轮回,执着若此,何苦痴癫?
我不放心。
他说。
或许不是牵绊,也不是执着,只是不放心。有个人在心上,孱弱倔强,笑容似月华,苍白绝美,却凄厉感伤。
你若死了,我不会死……我会活着,尝尽所有苦楚……苟延残喘,便是让你在黄泉岸边等白了头发……也不遂你心愿……
碗落地,汤撒开,心之所向,便是那没顶之苦,也甘之如饴。
地狱黄泉,漫漫长路,上刀山,下火海,灵魂之苦,刻骨之痛,他始终不曾停下。相信着,终究有一扇门,推开后滚滚红尘,那人立于身前,仰首而笑,口不对心,说上一句:
“你再晚一点醒来,我就走了。”
垂首去望,说着要走的人,双脚与地面相接,已在他的身边,守望成石。
“莫兄!撑住啊!别放弃啊!”
……
“你们手脚快点,把药粉洒在伤口上,然后布条裹紧一些……”
……
“把这药吃下去,你的脉息已逆,这药吃下去,虽是剧痛,却可回转脉息……”
……
“好了好了,小子,干得不错,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
……
“赛先生……莫兄如何了?”
……
“小子,你当真好福气啊,老朽好久不曾这般全力而为了……”
……
“唉,这是想累死老朽么?!小子,你赶紧醒醒吧,管管你那个小兄弟,真是不要命!”
……
意识不知何时开始断断续续,耳边声音渐渐大了,他虽沉在深渊之底,却已看得到头顶一片光明,嘈杂无序,听得清的,听不清的……知觉正在一点点复苏。
苦痛他不怕,怕生死。怕那近在咫尺,簇拥而眠的身子,越来越冷;怕他万般挣扎,睁眼已是太迟,那人笑颜如残花散落,等不及相守相知。
焦急、煎熬、挣扎,黑暗中,他犹如负伤的野兽,嘶吼哀嚎,却无人知晓。
直到那一刻,他连推门而开的声音都听得到了。
直到那一刻,灌了铅一般沉重的眼皮,竟是掀起了一条缝隙,透进了微弱的光。
直到那一刻,模糊间看着那推门而入的一抹白,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直到那一刻,与初遇时相似的一刻,却伸不出手,抱不住人,隔不开孤寂绝望。
等不了,再也等不了了。
******
“呃……”冷青翼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看着眼前黑灰的地面,这才想起,方才进屋兴许太累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也不知这般趴着,睡了多久。
“嗯……”吃力地撑起身子,胃腹里大约受了地面的寒气,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一阵剧烈的翻搅,腥气上冲,张口,地面落下一滩殷红,支撑的手臂又颓软下来,沉重的身子又跌落地面,蜷缩起来,压着胃腹的手几乎已是触到了脊椎骨,却压不住丝毫剧烈的绞痛。
破碎的下唇又被咬出了血丝,蹙眉闭眼,如今独自熬痛,似乎越发的得心应手了。如此捱了大约一刻钟,疼痛终于缓和了下去,待到力气恢复了些,冷青翼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撑到了莫无的床边,一如既往的在床侧坐下,背对着莫无,窝着身子,看着桌上的烛火,淡淡笑起。
“抱歉……今晚来迟了些……阿罕走后,忙着默写了《千金方》……对了,终于见着了阿离……那个笨蛋哭得丑死了……”如往日般的絮絮叨叨,烛火倒映在他眼中,散着暖意,“其实……我有两日没来……你着急了吧?没事……我没事……很好……”
“……当不上状元,果真是天意吧……这几日,看着那些是是非非……权力之争……真是无聊透顶……”
“阿罕今日黄昏,大约能把小怡给救回来……说不准又缠着我做桂花糕……你说小怡和阿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呵……”
“莫无……今日见到阿离……我想起了许多事……分明本来忙得都已经忘了……我想起你一掌弄坏了马车,一拳打死了野猪,差点穿帮的拙劣演技……还有在半崖边、闯阵时说的那些话……原来,都记得……”
“已经五日了……日子过得真快,你说是不是……”
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苍白的脸上映着烛光,染上一些红晕。不是那个计谋满心、运筹帷幄的冷青翼,不是那个侃侃而谈、胆大心细的冷青翼,也不是那个直立于人前、淡然沉着、仿佛无坚不摧的冷青翼。此刻的他,弯腰坐在床侧,按着痛处瑟瑟发抖,所有的苦,所有的伤,显露无疑。话语间不需要前思后想,随心而已,即便唐突,唠叨烦人,都不打紧,身后的人,也唯有身后的人,让他不用辛苦遮掩。
人前傲然精明的冷青翼,骨子里不过一个散漫的孩童,简简单单,真实易懂,渴望的是海阔天空,无拘无束,安然自得于篱笆墙中。
“已经很晚了……今日大约只能睡一个时辰……不好再……”笑着转头去看,与往常并无二般,看看那人沉睡容颜,是否又添几分血色,用来抚平一日里所有的辛劳,记在脑中,然后安稳睡去……笑容凝结在唇边,脑子里一阵轰鸣,接着便是空白。那一双记忆中深邃沉静的眸子,丝毫未变,相视而望,像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这一眼,两人是盼了多少年华?
“……”莫无动了动唇,依旧没能发出声音,初醒的身子还是太过虚弱,但无论有没有发出声音,那声呼唤已是传入了冷青翼的心中。
有什么碎裂开来,眼前所有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浑身止不住颤抖,双手握拳,别开头,摇晃着撑到了桌边,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屋内一黑,只余窗外射入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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