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为人妇,本是不该有的欲望……”冷青翼垂下眼睫,避开那灼灼的目光,心中不禁讪笑,不该有的欲望么?
“不该有的欲望……”景阳挑了挑眉,看着冷青翼掩眉虚目的模样,又看了看堆了一床的册子图纸,暗暗握了握拳,隐下嫉恨,开口道:“你继续说。”
第二十七回:人各有志
“欲求不满,可以理解为夫君常年不在,但娇媚可人,处处流露勾人情状,便是心无所依……”冷青翼理着思路,整着乱跳的心口,一时间也没注意景阳细微的举动,“我翻了你找人偷来的吴府账本,又发现一处蹊跷,吴府间或便会雇进十人以上的男丁,年纪都是十五六岁,我原先以为是五位夫人寂寞难耐,可后来比对了时日,几乎都是吴浩天归来前几日,于是我要查的第二件事,便是这些男丁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如今在哪里。”
“这个好办,雇人都会有些册子可循,用银子打点下人也能问得出来。”景阳看着冷青翼专注的神情,不禁着迷,内心之前泛起的嫉恨,稍稍褪减,“所以,小翼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吴浩天好男色,所有孩子都不是他的,五个夫人都是为了用来掩人耳目。”冷青翼没有抬眸,好像所有的真相都在被褥之上,他的声音低低的,并不见得多么的激动,那般淡然,唇瓣张合间,说得却是惊人的话语:“而且,我怀疑吴浩天对男色,嗜虐。”
吴浩天是谁?是本朝堂堂大将军,战功赫赫,声名显着,家眷和睦,子嗣兴旺,人人当以榜样,万分受人推崇,还有甚者说:吴浩天,才真正当得起顶天立地好男儿这七个字!
可是,冷青翼在说什么?在怀疑什么?简直骇人听闻,胆大包天!!
“……”景阳几乎傻了,不过这么点时间,零零散散的线索,如此顺溜地串联在了一起,这般大胆的推断设想,不知天下会不会还有第二人。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推断,一切还有待进一步查实清楚。”冷青翼掩在被中的手微微握拳,躲也躲不了,该说的还是得说,“景玉封与我们势不两立,左相是我们的人,吴浩天眼下与景玉封关系密切,所以,我们不但要拉拢吴浩天,也要在景玉封之前争取到右相的支持。右相……深得民心,得民心者,有慧根善念,之前那场暗杀,是救还是杀,我估摸着右相隐约知道,眼下我们得把这场火引到景玉封身上……”
“你是说,让南宫老头以为杀手莫无是景玉封派去的?”景阳看着冷青翼平淡如水的神情,故意强调一番,眼中隐着阴冷,“不太好办吧?”
“两边做,一边栽赃嫁祸,一边救国救民。”冷青翼不为所动模样,甚至抬起了眸子,直视着景阳。
“哦?如何做,小翼慢慢说来。”景阳看着那双眸子,内心冷笑,这般是要证明什么?!
“我听侍卫说,之前有人贴了我和莫无的画像在街上,结果人被你斩了,那些画像也统统被撕了,但我想,右相大约是见着了。”冷青翼不慌不忙地说着,眸子里萦绕着坚决,“这并不全然是坏事,那人死得冤枉,其实是帮了我们。”
“怎么说?”景阳耐着性子,见他这般冷静,反而觉得刺眼。
“先说,救国救民。”冷青翼话题一转,侧头看向窗外,“我需要些更加详实的记载讯息,想出绝佳的救世之法,令右相动容激赏……然后,顺水推舟,说我先前被杀手所劫所伤,后被王爷救回,如此种种添油加醋……我是景王爷的人,几乎天下皆知,敢动我的人世间少有,很容易便引到了景玉封身上,你说是也不是?”
“这事若是传出去,那杀手定是要误解于你,小翼不怕?”景阳一愣,随即笑得深沉。
“本就是无关紧要之人,恨与不恨,有甚关系?”冷青翼也笑,就像景阳说了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你不信我,我也无法,做与不做在你,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景阳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鼓起掌来,“绝妙的计策,怎有不做的道理?于我而言,那不知好歹的杀手若是恨你,倒是桩好事,右相的事情便交给你,吴浩天交给我。”
“好。”冷青翼微微点头,心神微微松懈,神色便委顿了许多。
“我这便去安排收集讯息,你脸色不大好,待会刘御医把药拿来,你喝了药睡一会儿,别累坏了。”景阳上前,温柔地扶他躺下,掖了掖被角,唇角带笑离开了屋子,心中想着什么,无人知晓。
冷青翼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微微发呆,然后掀了掀唇角,笑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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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走出屋子就想明白了,果然用了针灸之法。”刘御医坐在床边,眯着眼睛,“这是谁告诉你的,根本是胡来!”
“对着景阳左一个下官,又一个点头哈腰的,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老夫和呵斥?”冷青翼乖乖地躺在床上,默默忍受着渐渐复苏的疼痛,却是笑得开怀。
“你都不知道,我每天都是提着脑袋待在景王爷身边的,早晚要被活活吓死。”刘御医见他脸色脸色越来越白,额际汗水越渗越多,终是有些不忍,“你这个人就是莫名其妙喜欢瞎逞强,银针刺入天元穴,确是可以止痛,但治标不治本,阻碍身子正常反应,反而伤身得很,这会儿知道疼了,以后读了医书,也要先问问老夫再说,这样子,你是想折腾死我么?”
“折腾了这么许多年,您老还不是四肢健全,活蹦乱跳……呵呵,刘御医的本领,我是望尘莫及。”终是疼得开始发抖,但冷青翼露着轻快的笑容,难得的轻松恣意,“给我止疼药……”
“去去去,我只有安神药,你现在必须好好睡觉!”刘御医故意拉长着脸,挥了挥拳头,“再不听话,当心我揍你!”
“我得参加今年的殿试……”冷青翼侧过身子,蜷缩起来,扑闪着眸子,一副楚楚可怜模样,“我之前见莫无重伤还能行动自如,是不是有什么药可以做到?我也想要……”
“要什么要?!我看你是要做死!”刘御医差点没跳起来,“殿试什么的,还有来年,你何必这般不要命?当真在乎那些功名利禄?”
“嗯,在乎的,若是死前没能达成爹爹的心愿,死后怎么见他老人家?”冷青翼淡淡的笑,像个幸福调皮的小孩,“您若不给我,我明日便和景阳说去,说您是个庸医,给我喝的都是毒药,让我难受得紧……”
“哎哎,别别,你可千万别,老夫还想多活几年,抱抱孙子。”刘御医又坐回床边,无比认真地说道:“不是不给你,是老夫没有那种药。”
“……”冷青翼浑身抖着,将头埋了下去,刘御医皱眉,刚想开口询问,便听到那从鼻腔里发出的闷闷的声音;“那没办法了,您老得先去地府和我爹爹解释一番,我才有脸下去。”
“我说,何必如此急于求成,明明来日方……”刘御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冷青翼抬起的眸子里碎裂的光华,耳边响起那软弱无力、不紧不慢的带笑声音:
“您又不是不知,我哪来的来日方长……”
医者,望闻问切。
那一脸的死气沉沉,那一脉的虚虚浮浮。
心疾本就沉重,如今几番折腾,身子愈发差了去,腹内的伤势只能用针药养着,却不见好,反生越来越沉重。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冬季本就最为难熬,偏偏生出这么许多事端,若想安然过冬,谈何容易……
“你遇上他,真是一场劫难……”刘御医唏嘘,转身在桌上的瓶瓶罐罐中找药。
“谁?景阳,还是莫无?”冷青翼弯着眼睛笑,满脸的淡然。
“莫无。”刘御医答道,预料中见到床上那人笑得跟朵花似的,“就知道你想听我这般说。”
“是个桃花劫……死前有场桃花劫,其实是不错的。”冷青翼狠狠掐着小腹,身子蜷得更加厉害了些,脸色已是白得透明,却就是倔强得不肯哼一声,“我在您面前不做掩饰……您可得帮我守着秘密……”
“还说不做掩饰,疼成这样还要给我挺着,喂,小子,总为别人活着,你累不累?”拿着几个药瓶,刘御医复又坐回了床边,满眼遮不住的心疼。
“知道我疼,还不给我止疼药……死老头……呃……”兴许是摁得狠了,只觉一股大力在腹内一拧,冷青翼浑身一抽,喉间便急涌上一口血来,吐在了枕上,酴釄成花,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呐……要不您教教我……如何活得恣意……咳咳……”
无法活得恣意。
先是被父亲寄托了一生的遗憾,接着被景阳夺去了一切的自由,最后被所有与他关联的人束缚了一次次的洒脱。
他与冷青翼相识时,冷青翼不过十六岁,如今人已长大,心却从未变过。
旁人觉得,冷青翼吸引人,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根本错得离谱。
始终病着,累着,瘦弱的身子,却从来不曾屈服。
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将自己唾弃为猪狗不如,即便如此,却笑着,在乎身边每一个人,那些关怀,那些生死,温暖着,也伤害着。
冷青翼吸引人,是因为那颗病弱温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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