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中,冷青翼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走进了一个洞穴,越走越深,越走越远。
有光,光在身后,他不知为何背光而走,越走越黑。
忽然,脚下一空,身子不停向下坠去,底下漆黑一片,像是无止无尽的深渊。
青翼……
……青翼。
“青翼!”
“呃……”身子猛然一挺,喉间一松,呕出一大口血来,带着寒意的空气吸进鼻腔,有些刺痛,刺痛之后,变成全身各处激烈的痛,痛得他差点再次厥过去。
“青翼……”
莫无的声音终于真实起来,冷青翼吃力地撑开眼,白花花的光无比刺眼,挣到一半的眸子不得已又阖上,剧痛难当的身子痉挛般颤了颤,他呛咳了几声,动了动唇,想回应,却回应不了。
身子猛然一动,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那力道如此之大,如同忘了他还一身的伤,那些翻涌的情绪丝毫不掩,瞬间将他淹没,他略显迷惑地半睁着眼,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青翼,别丢下我……”
差点没认出,那是莫无的声音。
吃力地勾起笑,他心中想着,说些什么吧,打破这凝重的气氛。
莫无,我这不是还没死么……
莫无,喂,你不是哭了吧……
莫无,你看,是你怕,不是我……
莫无,我没事,就睡着了一下而已……
莫无……
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呜咽,眼泪不停落下,泛滥成河。
原来,他差点就丢下他,去了。
原来,他和他,都不如想象中那般坚强。
第一百零二回:日暮西山
“莫……无……你别……这样……”
不喜多想的莫无,似乎每次多想,都是错的。
这一次,他为冷青翼想了许多。
他想着,所有的内息都要用来为冷青翼疗伤,护其心脉,保其性命。
他想着,自己外伤未愈,手脚断骨尚需休养,为了冷青翼,不应勉强。
他想着,未来的路还很长,冷青翼需要保护,不可落了残疾,反让其照顾。
他想着……
想了许多,如今只觉想的太多。
那一刻,冷青翼呕血不止,激烈的痛楚几乎在他眼前活生生撕裂了怀里的瘦弱身子,一口气未上来,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一如断了线的风筝,无论如何焦急呼唤,也只能看着越飞越远,再也寻不回来。
那一刻的痛,刻骨铭心。掌下带着内力,一下一下摁压着过于安静的心口,这是赛华佗教他的急救法,唯一的,最后的办法。
若是这人就此去了……
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没有下一句。
如此“若是”之后,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只余空白,一片渗人的空白。
“莫……无……不要……”
若论快,普天之下大约没有几人快得过莫无。
而此时的莫无,终其一生都未曾这般快过。
不顾一切,再也不想任何事物,脚下一刻不停,疼也好,痛也罢,流血也好,落泪也罢,荆棘铺路也好,山崩地裂也罢,他只看着前方,想着药池,起起落落间不带一丝拖沓犹豫,抱着怀里的人一路飞奔。
转眼,已飞奔了整整三个时辰。
间或停下,只是给冷青翼服药,用息转心法疗伤,包扎伤口……然后继续运气飞奔,一言不发,面色越来越差,唇角已有血沫,却不停,一刻不停,宛如疯魔。
冷青翼心急如焚。
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心底本有后怕,而如今,只余焦急。
他一直信奉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下才明白人有近忧必无远虑。
天下第一聪明人,脑子打了结,惊慌失措地看着莫无的不顾一切,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之前说好的生死与共,想象中无比美好的携手黄泉,此刻只觉无比荒谬。
看不得那些苍白,那些硬撑,那些疲惫,那些憔悴!
看不得,一点都看不得,像是看着看着,身子里的痛也不觉得了,只提着心,着急。
干着急。无力地窝在那人渐渐失了暖意的怀抱,苦苦的哀求,却阻止不了。
终究是第一杀手,有着这世上最凌厉骇人的灵魂。
“莫……无……疼……嗯……”
终是用了最笨的办法,大约要被骂了,但莫无停了下来。
“……”
一脸铁青,掩不住喘息,盯着冷青翼故意用了断腕上的竹板顶上的小腹伤处,莫无心口的窒痛,无法言说。
“……”
小心翼翼地打量那双深黑的眸子,看到里面的怒气、心疼、责备,还有怜惜。这般任性的伤人伤己,冷青翼也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依旧什么也不说,莫无环顾四周,找了一处稍稍可以避风的大石后面,将冷青翼小心放下,掀开衣物,看着那伤处应外力而荼蘼印染的鲜红,想要拿药处理,却被扑了满怀。
“莫……无……”辛苦聚集起来的力量竟是那般的微弱,这般扑了过去,却抱不住,身子不断往下滑,冷青翼可怜兮兮地看着莫无,直到莫无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托了他一把,这才让他得以如愿以偿环住那人的颈项,将头靠在那人的肩膀。
“我很生气,你竟伤了自己。”
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毫不掩饰的怒气。
“我……也……我也……很生气……”
一直被抱着的他,终于展臂反抱,竭尽所能,用所有的所有,换一次他对他的保护。
微不足道的,奄奄一息的,却也是倔强的,固执的。
“再坚持一日一夜,我们便可到药池。”他说。
“……我……可以……坚持的……更长……”他说。
寒风吹过,带起一些地上的雪,莫无下意识收紧了双臂,两人紧紧相贴,彼此温暖,各有各的坚持。
两人身旁不远,有一条小溪,溪水冻结,覆着冰雪,不再流淌,但愿如他和他之间强留的时间,别再流淌。
“你是骗我,还是骗自己。”
这一句话,太过沧桑凄凉,从莫无口中说出,似是又多了一份绝望。辛苦耐着剧痛的冷青翼忍不住打了个颤,吃力地支撑着仰起了头,看着莫无,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信……就……试试……”
莫无不语,扶着他的身子让他靠在大石上,不再让他胡作非为。
除去染血的纱布,看着那小腹伤口附近肉眼都能清晰看到的肠脏痉挛,心头一紧,抬头去看仍是一张带着淡淡笑容的苍白面庞,像是昙花绽放的最后一刻,美到了极致,转眼却要凋零。
“疼……分不清……哪里都疼……”冷青翼老老实实地交代,说话间气喘不定,呕出的血越来越少,“……你……的伤……疼么……”
“……”莫无未答,答不答都没有意义,只低头专心处理小腹伤口。
“……我却……不在乎……疼……嗯……”药粉洒落在伤口上,灼烧一般,冷青翼难以抑制地挺了挺小腹,难受地挣扎了几下,死扯着笑,含糊不清地说着:“……心疾……呃……你不知……心疾……不可焦心……唔……”
莫无堵住了冷青翼的唇,不让再说,不让这拼命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还想着法子来讨好安慰他。
“好好歇着,我答应你。”依依不舍地离开冷青翼的唇,看着汗湿的发和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凝眸问道:“十四个时辰,我间或休息两个时辰调理,你……可坚持得住……”
“……”冷青翼涣散的眸子吃力地睁了睁,看着眼前的一片模糊,笑着应道:“……嗯……说……好了……”
“莫……无……”
处理了伤处,莫无复又抱起冷青翼,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怀里散出:
“……我……不会……照顾……人……说了……好些次……别再……忘了……”
心口发紧,眼眶发酸,人影跃动,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冰冻的小溪忽然喀拉一声,裂了,溪水丝丝缕缕的,自高处往下,遵循着地势,开始流淌。春日,就快到了,到时候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到处定是一片生机。
******
“什么?!又不是他们?!”景阳拍案而起,下跪之人微微发抖,也只能唯唯应是。
“这都是第三次了!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桌上几个青瓷茶盏被一扫落地,碎裂开来,呜呼哀哉。“再去追!小翼的如意算盘!不许本王出京城!他们一定往关外跑!顺着去追!所有药铺统统不许开门!就说要救人就回来!不回来就死在外面!”
“是,王爷!”暗卫刚想退下,又被景阳止住。
“等一下,肖奕那边有什么消息?”景阳按捺心中滔天怒气,脸色已是极差。
“按照王爷吩咐,刑部那里一直在用大刑,今早传来消息,说人就快不行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暗卫如实汇报,似是对肖奕又有了新的认识。
“……”景阳眯起眼,双手背后,略微思量,说道:“你下去吧,安排一下,让刑部休停两日,再对肖奕用刑,若是仍不说于本王不利的事,就按计划办吧。”
“是。”
一人退下,一人入,跪于地面,递过帖子,张口禀报:
“王爷,太子殿下邀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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