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再也没同我有那日般接近,我们分明经常相见,却形同陌路。
不足三丈的距离,仿佛天堑。
一天后,我又壮胆饮了次梅子酒,也许时日放置过久,竟然少了当日入口的浓郁,反倒飘来几分清冽的香气。
我借着酒意翻了人家的院子,偷偷摸摸走到客卿所在的居所,却听到那个大人的声音响起:“慎行,你知道要用什么交换……”
我几乎愣住,这么晚了,他还在周阳这里作甚?
偷偷戳了窗户纸,房内,周阳解开对方的腰带,抚摸着他的腰线。
我一瞬间如五雷轰顶,只不过看了三秒不到,立刻联想到那日他胀红的嘴唇,多半也是……和别人亲吻。
我冲进去,照着那个大人的脸打了一顿,又将他绑着带回了自家家门。
他的眼睛从头到尾都张开,无力的瞳孔蒙着眼泪,眼神几乎涣散,望着鸳鸯帐,剥去衣服的身体上布满情欲的痕迹。
我掰开他的嘴 ,连灌待呛逼着他饮下剩余的所有梅子酒,眼睛阴沉得几乎没法抬起:“周阳,你给我喝下去!”
他咳咳抗拒,手足虚弱地摊开,下巴处流满喷着酒香的水液,亮晶晶一片,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灰败的死气:“陈渊……不要……”
酒液缓缓淌下,周阳猛地弓起腰,颤抖着哭叫起来。我一边进入他,一边咬着声道:“哭什么,你不是卖自己卖的挺开心么!”
我那时说了许多伤人话,他不住流泪哆嗦,眸子里满是水光。
到最后,他已经快要昏厥过去,嘴里小声叫着:“小白……小白……”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他潜意识里一直飘荡。
我的心火几乎灼烧尽一切理智,狠狠按住他,发恨地道:“你见谁爱谁么!真是……贱!”
听到那个词语,他瞳孔倏然收缩,紧紧咬住牙,面庞因为疼痛急剧扭曲。
我失去理智地咬着他的耳朵,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他的眼睛几乎都无法睁开,不断流出眼泪。周阳的气管里发出嘶嘶的枯喊,连声音都没法发出,胸膛处快速起伏,似乎是在压抑着抽泣,忽然间就只有倒气了——
我突然心脏沉沉地发凉。
死亡与他如此之近,咫尺可见。
我一边给他渡气,一边猛按他的胸口。过了大概足足十几秒,他才终于发出一声闷在心肺间的呜咽,茫然地喘着粗气。
他挣扎着惨烈地咬着我的胳膊,不住哭泣:“我恨你……我恨你……”
我那时候对他的爱来得莫名其妙,就如同一坛封了数月的梅子酒,一旦挖出,就不可收拾。
可周阳是什么人物,在整整一年后,终于逃了出去。
周阳于神泰十一年入京,参举,应在第十四年。
科举本是三年一次,在神泰十三年初,端王谢琰极力上书,言司天监夜观天象,有文曲下凡,应立刻开试,广罗人才,先帝准。
之后他如愿所偿,在广天楼设宴。我没有收到柬贴,便提了坛酒,在楼前的牡丹丛间折了枝花,闯入楼内,在诸人面前笑了下,将牡丹别到宴上正中的空瓶里,拱手道:“今日慎行高中状元,在下一时间来不及准备赠礼,只能以花赠翩翩君子。”
国朝历代规矩,若才子春风得意获得功名,定要在宴席中央放个空瓶。若有人对他有意,便投花入内,聊表情意。
我轻飘飘将酒坛抛下,转身道:“无意叨扰,在下先行离去。”
周阳对我的报复来得很彻底。年中时我母亲病倒,他趁机弹劾我不重孝悌,母亲病时还与同僚喝个烂醉。
先帝便打发我回去。
我攥紧手中金笏板,盯着他道:“周阳,你尽管冲着我来。”
他抬起头,凛然道:“是么。”
七月,梅子雨急,风卷残云,玉京内阴风阵阵,人人自危,先帝忽然重病,朝政交由端王和陈王共同处理,分而治之。
九月,秋风呼啸,我亲生兄长因“办事不力”,被流放至岭南。
十月,母亲去世。她合眼还未到一刻,我那情种老爹也渐渐停了呼吸,随之而去。
瞧,报复这么快。
此时谢琰的野心逐渐膨胀,某夜皇宫走了水,他率人围堵,搜集出了“陈王意图谋反的证据”,大肆清洗宫闱。
谢瑛怒而远走,设法将我困在苍陵山。
我知道周阳最后要冲着我,不愿再连累他,索性下了道馆,将罪名都抗在自己身上。
死我事小,连坐事大。若我一人能换得陈家和苍陵山其余人平安,何须让别人流那么多血呢?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我溜出道馆,掏出火折子,折了些不算湿地树枝,闷好一坛梅子酒独自饮尽。
香而甜,浓而郁,涩而苦,清而淡,回味无穷,是梅子酒,亦是周慎行。
他带着圣旨,骑着白马,依稀神仙人物,风姿独立。
玉佩交给了他,爱恨也一并交给他。
牢狱里送来的,亦是温热的梅子酒,烫得胸口生疼。
砒霜穿肠过。
画舫那晚的人是他,强迫他的是我;发疯的是我,报复我的是他。
冥冥之中,天意这么清楚。
他清亮冷静的双眼,一闪而过。
我想,我再也不想有这一段惨烈的记忆和情爱了。
好一杯梅子酒,一醉就是一生啊……
且共醉这一生吧……
第36章 36、
生平少年日,魂梦起风尘。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物一个个跃到我眼前,上演着前生的戏,继而大幕一拉,都作过往尘烟瞬间消散。
我醒来时窗外依旧下着雪,好像时间都停固在了冬日,瑟瑟肃杀。
入眼见到的第一人,却是那个唤作江碧波的少女。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陈渊,你醒了呀。”
“周……”我刚想说周阳在哪里,却改了口:“严凌呢?”
周阳暗算谢瑛,让他被谢琰所擒。此事若被谢统知道……
我索性绝口不提他。
江碧波目光流转,态生笑靥,兀自轻声道:“你说的严凌,是周阳吧?不用装啦。”我见她已经知获,嗯了一声,等她说话。
过得数息,江碧波道:“他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几乎下意识眨了下眼睛,浑身微微哆嗦,僵硬着发冷的脸:“不会……”
江碧波静静瞧了我一会,又道:“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搅得夷戎王室大乱。这样一来,谢琰的如意算盘落空,谢瑛趁机逃脱,不过他伤重难愈,连夜发了传讯求援;周阳那蠢货又自己往刀口上撞……”
我急急想,这不是真的。他那样聪慧,工于算计,事无巨细,步步都将我掌控在内,怎么可能令自己身死?……这一定是假的罢。
我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蹦跳而出,忽然想到,周阳那副诀别的神态,和字字都有深意的话语,说甚么也不敢再开口了。
从扮作严凌开始,他就存了赎罪的心思。所以从来都只绕着这个心思转……
猛听见她冷笑之声:“原来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陈渊,你是怕他死了么?”
我觉得热血直涌入脑,好似浑身青筋都在砰砰挑起,交错的记忆一幕幕回放着,忽喜,忽悲,忽哀,忽恨……那些炽烈,火热的情绪都梗在心口,似乎随时都要喷将出来。
我急促地咳嗽几声,连忙捂着嘴,将血腥的铁锈味吞回去。他的计策太妙,太圆满,竟然寻不到半分缺陷。大抵从布局那刻,就无可注定地继续圆满下去,圈成一道围栏,将我困在其中,永永远远记得他。
江碧波宛若哂笑,轻声道:“你很难过么?面色这么苍白。他害了你,害了谢瑛,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我望着房顶横梁,心道,他若不狠辣,又哪能算计到这么多事?
他说,他想着我许多年。我那时回答什么?我想了他许多年。
我其实……亦是想着他许多年。
这般想着想着,他的苦笑似乎又浮在眼前,心口一窒,不听使唤地绞缩,忽然再也憋不住,满嘴的鲜血淋漓,咳咳两声,尽数涌出。
那一半的情魄告诉我,他和我相逢于神泰十一年;可根据他所述,我和他相见,当比那日要早许多……原来、原来……根源居然是在这里。
我擦了擦嘴角,瞧见江碧波眼中并无惊惧,反而凛然一笑:“怎么?说对了。”我心下黯然,道:“没错……我……难过。”
她似是想起什么,满面温柔,继而恢复高傲神色:“可惜他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还会起死回生的岐黄术?你且去后山看看。”
我挣扎着起身,脚下一个踉跄,跌撞得跑到山庄后山。褐黑的木板棺材旁刚燃尽一堆纸钱,烟气飘散,叫念儿的小鬼抹着眼泪嗷嗷大哭,小脸上抽满泪珠。
是了……死人都要停灵七天,周阳的死又仓促,来不及举办隆重的丧礼,就这般讲就着不设灵堂……
我又痛又愧,不由倒退了两步,好一阵头昏目眩,血液沸腾,将力气一一烧尽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敢前进。
但听见念儿哭道:“爹爹,爹爹……”
我抚着棺盖,虚虚将其打开,想哭又不敢哭,强自偷偷憋着眼眶内的水液,不顾他错愕的表情,拼劲打开了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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