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细碎轻缓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近,正对着我这个方向,我心下一惊,想,难道被人发现了么?
他的脚步很迟疑,不远的短短几丈,竟然好半天都未走完,难道……他看不到我,而是在找其他人么?
我胸口突突狂跳,却不敢肆意呼吸。那人衣衫被风吹得发出阵阵响声,虚浮的脚步却停下了。
听着,不太像宫中侍卫那般稳重。是谢瑛派来的人么?陈王到底什么身份,能突破宫内重重森严戒备,暗中安排人手过来?
我却不轻举妄动,只耐心等着,将气息压得极低,刚打算缓口气,就听对方沙哑着声音道:“光阴轮谢又逢春。”
光阴轮谢又逢春,池柳楼阁几度新……
我这才呼出一口气,原来竟是谢瑛所说的接应我的人,顿时放下心来,从假山洞口钻出,道:“池柳楼阁几度新。这位兄弟,可是陈王谢瑛所派?”
“正是,这位就是那个拘的魂魄罢?请跟我来。”那人嗯了一声。
我大喜,连忙欲向前走去,岂料略有闪失,忘记了假山附近布着的碎石,被石头所绊倒,身体倾斜,天旋地转地又要摔上一跤。
我暗暗叫了声不好,下意识捂着额头,以免眼睛再度受伤,不知一只细瘦却有力的手猛然扶住了我的胳膊。
“小心。”他的话很少,却满怀关切。我心中一暖,觉得仿佛有股热流缓缓注入了心底,不禁微笑道:“多谢阁下相助,只是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瑛无缘无故救我,其中必有缘由。我不用想,都能猜到这大概是周阳所求。只是我逃了出去,他却怎么办?我担心周阳,倒不是因为贱兮兮要去讨她欢心,只单纯践行有恩必报的信条罢了。
他未吭气,那就是愿意。我欣喜如狂,焦急道:“陈王的朋友,黄门侍郎周阳,还在大牢之内,不知兄台可否……?”
那人拽着我的手一顿,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问题:“陈王率军放火烧狱,已然得手,他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阁下无需担心。”
是么?这么快?
我恍惚地说:“麻烦兄台说实话,他若葬身火海,我也必须接受今日事实。”
对方笑了一声:“不放火怎么让他逃得出去?所有的牢房都烧得只剩框架,活脱脱一具具骷髅,那些将砍头的要犯尸体都焦了,辨不清面目。”
听他这么一番讲,我才算吃了一颗定心丸,道:“不过,在下还是要去找周阳说几句话。兄台送我出宫就好,出宫后,我就自行找他。”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似是讥笑,嘲哳道:“你看不见路,又要去哪里找他呢?”
我一愣,这人竟是赶也赶不走,只能无奈道:“我……”
他听了,笑意更甚,我似乎都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了,不禁心有戚戚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道:“周侍郎要去的乃是固伦。边域之地,是陈王先前和周公子约定的汇合处。不如我陪你罢。你一介孤魂,若无我的援助,恐怕难以前往那么远的地方。”
“多谢。”眼看没更好的办法,我索性答应了他,等找到周阳说完话,再作其他打算。
他沉默地将扯着我的袖子,牵引着我前路,一路上我们竟然没说过几句话,寡言得要命。我侧耳细细聆听周遭环境变化,只觉他的脚步声几乎和我一样轻,有些担忧他是否亦是我的同类,只是被谢瑛用驱鬼术策使,才来助我一臂之力?
夜晚渐渐加深,水滴点点落到我脸上,我问他:“难道是下雨了么?”
那人嗯地一声,在静默的环境中,声音格外清晰:“今年寒气来得早,我们得快点出发,以免雪拥千里边山,到时就过不去了。”
第18章 18、
雨一直在下,于魂体,其实是并没有大碍的。周阳为我烧过冬衣,好歹不至于冻着,只是我总归还有点浑浑噩噩,好几次险些被他拽着绊倒在地上。
那人大概也很无奈,停下脚步,问道:“你冷么?怎么一直哆嗦着嘴唇?”
我有么?我也不知道啊。
那人见我没答话,叹了口气道:“可惜你是魂魄,不然我可以将袍子解下来给你穿。不如你来吸我的阳气御寒罢。”
我惊愕地想,原来他考虑竟然如此周全。心下不免多了几分感动,却依旧摇头道:“不必了。还是尽快赶路吧。皇帝的兵马指不定就要过来了,他们若抓我倒无甚要紧,若连累兄台,倒是一桩罪过。再说,周阳家的那个小鬼头还生死未卜,得赶快想办法才是。”
“谢瑛拖得住。”那人沙哑粗糙的声音就像破旧的铁锯,异常地干涩:“周家那个小孩,托付给了一户农家,性命无虞。”
我感激地拱了拱手,这人话语虽然平淡,却字字戳我心房,胜过多少漂亮的客套话呢:“仁兄大恩大义,在下永生难忘……”他与我素昧平生,只因谢瑛吩咐,竟这般雪中送炭,丝毫不畏杀身之祸,这等仁义,怕是当世少见,若能有此人当个朋友,却也是很好的。
我思及此,不禁一动,笑了笑,道:“在下与仁兄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能得如此关怀,十分感激。我区区一介孤魂野鬼,心中甚是感动。我向来有恩必报,只是成了鬼,没法报答什么……不过若仁兄有意,不妨告知我名讳,我来日被无常拘走,上了阎罗殿审判时也好为仁兄说个人情,记一笔功德……”
他沉吟,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他担心透露姓名,来日招惹仇家么?
我发愁地弓起眉头,追问道:“还望仁兄能体谅在下……”
他不肯说,我就一定要问到。
被我连续催促了几次,他才苦笑几下,猛地咳嗽了一声,道:“阁下不知,我的名字殊为可笑,是以不愿示人。”
我未见过这人居然这般顽冥不灵,差点气死。之后,他终于肯缓缓开口,道:“严凌。”
“好名字。”我感叹了一声,岂料他又是一阵咳喘,苦涩道:“严凌容貌丑陋,却起了此等美名,实在名不符实。今日见到阁下容光雍雅,更是自惭形愧,不好意思透露姓名……”
我打断他:“严兄的品性,是不折不扣的真君子,无需谦虚。人各有美,皮囊不够,其他来凑,何必这么伤感。照严兄这样讲,无盐女早该跳海自尽了,此话休要再提。”
他似是愣了愣,复杂道:“原来如此……”
“不过,”我想了想,补充道:“我可不能算得上什么好看,不用给我脸上抹油啦。”
他笑了,声音依旧沙哑:“阁下真是风趣。”
我眨下眼睛,既然他肯与我结交,我也该告诉他我的名字才是。可我……不知来历。
“呃。”我犹犹豫豫地给他讲了一下此事,最后道:“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你还是叫我小白吧。”
尽管我恨极了这个名字。
直觉到严凌似是看了一眼,我回以一笑,听到他的嗓音也变慢了些:“小白。”
我连忙道:“严兄,别来无恙?”
严凌低低道:“没想到我会和小白成为朋友,缘分难得。”
他这话说得很对,毕竟世上能看到我的人,没有几个。除却周阳,也只有身怀绝技的谢瑛。
我忽然想到这点,一拍脑门,哎呀坏叫:“我竟然忘记问了,严兄如何看得到我?”
严凌破锣般的声音也变得好听了些:“我是陈王的同门师弟。小白你不知道——苍陵山道术精妙,只要使了特殊法子,甚至能上天入地。不过我学艺不精,不似谢瑛,能使道术飞速将你送出。”
我唔了一声,道:“那其他弟子也可以么?”
“不能。”严凌想也不想,就回了我:“机缘巧合,能看到鬼魂的,毕竟只是极少数人。”
第19章 19、
我们一路逃了五天,到第五天时,严凌拽着我躲在山洞中,自己睡着了。
我靠在洞口处,心头似有一团火在烧,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浮浮沉沉的画面。
昔日的青衣少年和道士依旧在打打闹闹,可过了一会,那少年忽然不见了,道士焦急的声音远远响起:“小白…你在哪里?快回来!!”
他腰间的酒葫芦哐当摔在地上,倏尔也不见了。白雾笼罩,将他整个人都抹杀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树林外闪出另一条背影,可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的脸……
那张脸……那张脸!
我捂着头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子却像头死猪,不愿抬起。
这些片段是哪里来的……?!那少年是谁,小白是谁,我又是谁?!
我好像不受控制地偏过了头,那个背影冷笑一声,一张没有五官、血肉模糊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啊!”我大叫一声,转头就跑,不知为何,前方忽然只剩下一条黑色的深渊,居然没有路了。
那怪人却要追着上来了,我刹不住脚,竟然一脚踏空,身体直直滚落!
我满心恐惧,竟看到浑身四肢都逐渐脱落,露出一节节森森白骨。
却听见黑暗中一声温柔的呼唤:“小白……”随即,暖和的怀抱将我拥住,唇齿仿佛被撬开了,温热的气息一道道传入。他吸吮着我的舌尖,轻轻握着我的手,贴着我的面颊热得极不正常:“小白…叫我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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