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是元宵佳节,他年世已高,夜晚少眠,每日雷打不动早起炼拳,只为强身健体,多守几日他那小孙儿。
出了正门,便见得巷口停着辆大蓬马车,街道清冷,本是阖家团圆的大日子,那马车停得蹊跷,他忍不住多看两眼,便沿着小路散步去了。
待到天光大亮,他回了家,那马车仍停在那里。
日斜,街上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集市上灯火通明,闹花灯耍龙舞。
方泽陪孙子随便逛了逛,回家时仍见那马车纹丝未动。
方泽心里微梗,如今这恬淡日子得来不易,他终怕有任何闪失,急慌慌拉着孙子回了家。
家中妇孺做的汤圆丸子,一家人刚刚吃就,便听得院门扣响。方泽叫来妻子媳妇,吩咐几句,便让他们进了内门,只叫门房去开门。
门房去了半晌,又急着跑来唤方泽,“老爷,有人送了一大堆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你快来看看。”
方泽走出正门,望着门外一箱箱物件,接过门房递来的一张纸条,上书:平安,勿怪勿念。
方泽大惊,问那门房:“可有说谁送来的?”
那门房道:“说是一位方公子?”
方泽已站立不住,撑在门边,又提一口气往外追去,追出巷子,哪里还见到人影,那马路对面的马车也不见了,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方泽刹那间老泪纵横,呆呆立在路口。
☆、23
十几日前,除夕刚过。萧越送方成安上路,车驾直使出城门,方成安又惊又惧,一边掀帘喝停马车,一边劝道:“皇上还是回去吧,天子离京,是为大忌。”
萧越淡道:“无防,也就送你这一回。”
方成安急迫间听出一丝异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诺诺道:“三哥放心,我过了元宵就回来,我爹娘如今平淡度日,已是最好,我并不想打扰他们。”
萧越与他面对而坐,掀开窗帘看向外面,马道上人迹罕至,他语声不高,叹道:“你咳症刚止,年也没有过完,我知你思亲情切,如今想问你一句,成安。。。。。。你心之所往,到底何处?”
方成安心里似轻弦崩断,愣怔怔盯着萧越,不知如何回答。
萧越再道:“你师父离京前求见过我一次,他请我看在你以命相搏,于萧景和太子有救命之恩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方成安纹丝未动,却已手握成拳。
萧越自嘲道:“坐上龙椅第一日,我便发誓,若能寻你回来,定要让你一生平安喜乐。。。。。。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当初是我弃你而去,如今拘了你的还是我。”
方成安便要在这狭窄的车中跪下,被萧越按住,“方成安,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是为着家人性命还我恩情,是与不是?”
方成安气息加重,喉口急动,却怎么也不敢说出“不是”来。
萧越看他模样,伸手摸他脸上伤疤,“成安,我有没有说过,对不起。”
方成安轻声道:“三哥没有对不起我。。。。。。”
萧越一笑,反复抚摸他的脸颊,低声道:“若是当初你肯多信我一分。。。。。。”
方成安心中苦涩,抬头盯着萧越,哑声唤:“三哥。。。。。。”
萧越不舍得他难过,便抚上他后脑勺,将他压到自己膝盖上安抚,“你犯咳症之时,御医来禀,说你心中郁结致心肺不调,病痛难竭,如此下去只怕不妙。。。。。。我为一己之私,害你如此。”
方成安伏在他膝上,靠在他脚踝,抓着他衣襟颤声道:“三哥于我如父如母,恩重如山,方成安纵然万死,也难以还报。。。。。。都怪我,一朝错,满盘皆错。”
萧景低头看他,笑道:“三哥送你到此,从今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皆可随心所欲。若是你累了倦了,想回来。。。。。。三哥就在正阳宫中等着你。”
方成安一瞬热泪盈眶,死死抓着他不敢抬头。
云南朝晴暮雨,空气湿热,方成安不过待了几日,便全身酸痛,伤腿肿胀。他心中沉郁,又人生地不熟,抓了药自在客栈折腾,巧在恰遇景王府招募军医。
他塞了不少钱银,得了个军医辅兵的差事。
如此,他将脸上刀疤遮盖住,再添上些许皱纹胡须,堂而皇之地进了营地。
景王府直属府兵倒是与地方兵士不同,平日边锤小打小闹,皆由当地村县驻军平息,若是蒲甘大举来犯,驻军请援,景王才会援兵镇压。萧景得皇上信重,麾下几万人马,却又炼兵不辍,方成安便猜测,萧景养精绪锐,这是打算一朝将蒲甘打怕,再不敢犯边。
他这急于求成的毛病,也不曾改一改。
年前初来乍到,他便敢带骑兵五百与缅人照面,简直狂妄到不要命,军中一时对这纨绔景王刮目相看,唯方成安听得心惊胆颤。
这天又是下雨,方成安急忙收完院中晾晒的草药,揉着酸痛腿脚,只对这孩儿脸无可奈何。
军医及辅兵单设庭院,倒是清静,方成安腿脚不便,钱银送得也足,多少受些关照,便在辅兵练兵时走个过场,兵长早早放他归来。
他近日里皆是恶补医书,只怕军医忙不过来,也得当半个医官来用。至于景亲王,如今来了这两月余,连他那些近卫亲信,也没见到一个,别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了。
方成安倒是无谓,他本也没想着非与那人见上一见。只是当初听他受了伤,又怕他肆意妄为,不来一趟,心下不安。
现在做了这医官的辅兵,反而心安理得了。
雨说停就停,方成安看云过日出,又把草药簸箕端出来。便有人进了庭院,喊一声:“有人在吗?”
方成安看那人穿着将士服,答道:“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看他一眼,问:“你是医官?”
方成安道:“小人是名辅兵。”
“可懂外伤医治?”
方成安点头道:“小人懂得一些皮毛,不如大人稍坐,小人去唤一名军医前来。”
那人手一摆道:“无防,一点小伤,随我来吧。”说着,就往外走去。
方成安忙道:“大人稍待,容小人取了药箱。”
方成安暗自寻思那受伤之人职位,普通兵士若有寻常小伤,都是自己来医所医治,这位架势如此之大,他担忧若自己治得不利索,惹大人不快,就麻烦了。
正暗中忐忑,那将官带了他进到一个庭院,在门口一拜道:“大人,医官带到。”
里面一人答:“进来吧。”
方成安抬脚跨进门去,就看到钱少海无可奈何望着他,他脚下一顿,便要退出去,里面另一人怒道:“你敢退出去,本王定会让你后悔!”
方成安脚下顿住,老老实实走进去,放下药厢跪地长拜:“小人见过王爷。”
萧景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激奋焦躁的心情倍受打压,估计是心情压抑太过,脾气显得极为爆躁,吼一句:“滚起来!”
方成安又不慌不忙地爬起来,钱少海吓得不轻,低低一拜,屁也不敢放一个,匆忙退出门去,还顺手掩上了房门。
萧景坐在一张议事桌旁,伸手倒了杯水,淡道:“坐着吧。”
方成安老老实实坐了。
萧景打量他头脸,低声问:“疤呢?”
方成安道:“药膏盖住了。”
萧景咕哝道:“还可以这样,当初顶着个伤疤四处招摇,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方成安当没听到,喝一口茶压压惊,即来之则安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
萧景看他心平气和,又是一股无名之火,沉声道:“你到这里来干嘛?喂蚊子吗?”
方成安抬头盯他一眼,轻飘飘道:“来看看你。”
萧景心中又痛又喜,努力压抑心绪道:“来看看我?躲在我营中做了个小兵,看人是你这样看的?”
方成安答:“恩。”
萧景喘息不止,腾地站起来,指着他道:“方成安,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到底来干什么,云南这个鬼天气,你的腿不要了?军医辅兵。。。。。。哈,亏你想得出来!皇上传书我说,你回家探亲,把他派给你的暗卫甩掉了,叫我多加留意。我担惊受怕数日,又怕你没有来过,又怕你已经离去,从此了无音讯。暗中却将王府和军中翻了个底朝天,恨不能。。。。。。恨不能。。。。。。”
萧景说不下去,居然就红了眼眶愣怔怔呆立不动,仿佛魔怔。
方成安抬头望着他,目不转晴道:“阿景,对不起!”
萧景便也盯向他,双目如炬,小心易易问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方成安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抱他,道:“我让你担心,害你难过。。。。。。现在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萧景竟一时不敢动,半晌才纳纳问道:“你不怕了?”
方成安不答,萧景再问:“你不怕我有妻有子,不安于室?也不怕我与皇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方成安仍不答,萧景将他抱住,便觉心中巨石落地,心中刹那间盛满了欢欣喜乐,嘴里却仍不饶人:“你也不怕我嫌你脸残腿瘸,面上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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