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蓉发了名片过来,附带一句话:你对学生可太负责了,想想我做助教那时候……自惭形秽~
叶从心心想:我对学生马马虎虎,只是对自己的欲望特别负责。
丁香的微信名就是她的真名,一看就没怎么认真打理。添加好友是需要认证的,叶从心想了想,再认证信息上写:你的控理课助教想加人权协会。
据叶从心了解,人权协会是几年前由人文学院的学生发起的,分为女性权益、残疾人权益、艾滋病人权益等分支。去年清华又多出一个“LGBT权益保障协会”,人权协会出面将这个协会又收为一个新分支。自此,校内有传闻说,人权协会内一半成员都是弯的。丁香是副会长,叶从心当然感到希望又大了一分。
此时已是深夜,叶从心将脑袋蒙在被子里,对着墙壁看手机,陈秋糖则在她背后呼呼大睡。叶从心还没想好成为好友后要说什么,她忐忑地等待着通过,却迟迟没有等到。也是,这么晚,人家大概是睡了。
正想着,一条暖暖的胳膊从背后伸了过来,搭在叶从心的身上。陈秋糖的手一把握住了叶从心的手机,暗灭,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叶从心翻身回头,看见那孩子闭着眼睛微微皱眉,嘴里嘀咕着:“唔……大半夜玩啥的手机……睡觉!”
“打扰到你了么……?”
陈秋糖不应声,看似又睡着了。叶从心悄悄把手伸向她的枕头底下,只听“啪”的一声,陈秋糖一把按住了叶从心的手,而且紧紧攥着。叶从心挣了两次挣脱不出,那孩子眯缝着眼说:“上了咱的炕就得听咱的。睡觉!”
然而丁香并没有接受叶从心的好友请求。这让叶从心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加“控理课助教”这几个字。她有些失望,但这朵丁香花没能对她盛放,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遗憾而已。叶从心度过了容易生情的夜晚,马上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爱车之上。她要到村子外面去请镇上修车的人来。
陈秋糖从别家借了辆三轮机动车,威风凛凛地坐在驾驶位,让叶从心坐在她后面的货物位里,搂紧她当心被甩下去。这车是从村头开旅店的大爷家里借的,就是当时缠着叶从心一晚48块的那家。陈秋糖突突突地载着叶从心开出村口的时候,大爷一如那天那般笑呵呵地在店门口目送他们,挥了半天手。
陈秋糖的五个小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起哄,歌颂老大威武的呼声渐渐消失在后面。
叶从心胆小如鼠,在呼呼的大风中大声问:“你有驾驶证吗!”
陈秋糖大喊:“有个屁!”
“没有就开?!大爷也放心的?”
“都跟你似的熊蛋包,还能不能玩?”陈秋糖把叶从心的手往自己腰上缠紧了些,“害怕就抱紧咯,当心急刹车!”
陈秋糖炫耀似的一边开车一边抽烟,烟灰被烈烈的风往后吹。叶从心也没心思让她灭烟了,躲在她身后挡风成了第一要务。后来渐渐不害怕了,她问了陈秋糖不少问题,直到喝了风,一边打嗝一边肚子痛。
陈秋糖现在正是在上初一下学期,上的是镇上的住校初中。当然了,如每个人所见,她并不好好上学。因为她的逃学是经常性的,学校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管她。老师不管,妈妈又是个傻子。陈秋糖说,她妈妈不是生下来就傻,而是年轻的时候上山,被外面的坏人强/奸,受了太大的刺激。这样看来,山真是危险,先让陈春花失身,再让她丢命。
陈春花被强/奸后,是被哥哥陈大救回来的。这对于农村女性来说,不是一种受害,而是污点。没有人认为她应该报警,更没有人再愿意娶她,都觉得她脏。醒来之后,陈春花的精神状态一直时好时坏,生下了屈辱而怀的陈秋糖之后,精神状态变得更差,到陈秋糖上小学的年纪,她便没有正常的时候了。
舅舅陈大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但颇有点本事。他管着村子里的哭丧生意,陈春花尽管神志不清,却对音乐敏感,是队伍中哭得最好的一个。生死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大事,只要有人死,这边的传统是一定要哭丧。陈大垄断了大田镇的所有哭丧生意,理应过得不错,但他同时却爱赌,挣钱的速度不及输钱,经常还来陈秋糖家要钱还债,搞得两家揭不开锅。
叶从心便懂了。陈大当然是不愿意陈秋糖上学的,希望她也能早早去哭丧,早早挣钱。这地方太过愚昧落后,叶从心从生理上感到厌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不能……稍微……求个评论……
【好久没求评论了好羞耻啊!】
第9章 本好人送你永不回来
陈秋糖买了两份烤冷面,叮嘱叶从心:“吃不了别扔,我帮你打擦。”又问,“你问我那么些问题要干嘛?你又不带我走。”
叶从心现在觉得,这孩子没文化、没见识又没教养并不是她的错,只不过是生长的环境造就了她,于是,内心深处对她的抵触便轻了一些。
况且啊!监护的这件事,生米已经不小心煮成熟饭了啊!
她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大城市?”
陈秋糖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修车店附近,陈秋糖突然站住,问:“你们那儿有好多好的照相机?”
“是的。”
“有哭丧么?”
“没有。”
“大姑娘多少岁嫁人?”
“一般25到30。”
“生几个娃?”
“很少有人愿意生第二个。”
“老大是闺女咋整?”
“大家都很喜欢闺女。”
“有讨债的吗?老太太会多嘴吗?有糟蹋姑娘的坏人吗?”
叶从心有点心酸,说:“城市里什么人都有,你有选择做任何人、经历任何种类人生的机会,当然遇到什么人也都有风险。但只要人没死就不是结局,一切都不是定数。”
陈秋糖双眼一亮,很快又归于死寂。一脸不可一世,“反正,咱是咱们村最潮的!”
这是向往大城市的最低一级。想着“潮”,就像几十年前全大陆的青少年都对着港台明星流口水一样,盲目的热情来自于对自身的厌恶。
“可你知不知道,大城市的人都不染这样的头发,不穿这样的衣服的?你这种,在我们那里叫做杀马特,或者城乡结合部。更重要的是,大城市的人不逃学,大家都要上大学的。”
陈秋糖一口烤冷面含在嘴里,然后不忿地使劲儿嚼,“你又不带我走,管我干嘛!你又怎么样!上的大学有多好吗!挣了多少钱吗!穿名牌吗!”
装逼的时刻到了。叶从心扯扯风衣领子。
“我在清华上学,读博士。以后打算留校做大学老师。现在还没有毕业,每年做项目大概能赚十来万。名牌我不太懂,我不够时尚这确实。”
陈秋糖已经听愣了,再开口的时候突然软了许多,“我听说,你妈妈就是那里的,整个大田镇就出那么一个……不是,现在成两个了……”
叶从心慢悠悠地说:“说起来,我和妈妈不算是大田镇的人。我妈妈在学龄前被她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太姥爷太姥姥,卖给了福利院,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家里多余的女孩子,家里要用卖她得来的钱养活她的弟弟。福利院又把她卖给一对夫妇,她有幸离开这个地方,才得以上学。所以我们和大田镇没有半点关系。”叶从心吃了最后一口烤冷面,眉宇间都是恬淡的满足,“这东西真好吃,在北京我都没吃过。”
叶从心吃饱了,将剩了几块的烤冷面递给陈秋糖。陈秋糖端着她的纸碗,呆呆地发愣。
一转身待陈秋糖看不见她的脸,叶从心便敛去了笑容。她已将现实的残酷摆在陈秋糖的面前,杨程程一定是痛心疾首的。可她无所谓。她要让陈秋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义务养她,要让这孩子承她的情知道感恩。不然将来若是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变成了白眼狼可怎么办?
镇上的修车店太黑,见叶从心柔柔弱弱又有钱 ,居然要她一百块。叶从心其实不是不会修车,而是没工具外加没力气,外加不好麻烦别人。她就像是个王语嫣似的,对修车之道门儿清,只是按不动那千斤顶。
陈秋糖对于修车店之黑感到羞愧,说:“咱东北人不这样,这绝对不是东北人开的店!要么就是心里污涂了,污图了就不算是咱东北人了。”
叶从心想,你倒是时刻保持自己群体的先进性纯洁性,内部出了问题一脚踢干净,半点责任都不带负的。
“这么着,咱买个前千斤顶回去,你说我干。”陈秋糖叼着烟翻出钱包,“咱的小弟搞的事,不让你花钱。”
叶从心觉得可以,就这么办。
帮叶从心换轮胎的时候,几个小弟站在一旁非常不忿,二傻说:“老大,你这么着,老姑还不跑路?”
三胖说:“老大,我来,咱不能看着老大受苦!老大你还得逼老姑带你走呢,得养、养身子!”
叶从心啃着白薯说:“养精蓄锐。”
陈秋糖对这件事避而不谈,问:“四眼和五花呢?”
六指:“他、他俩、俩上学去、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