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这条命,你又何止救过一次。就算真的哪一天,将这条命还给你,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吴青心里一跳,总觉得钟离山早就知道所有的事,他越发提心吊胆,便越发不敢去看钟离山的表情,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这次一定能救钟离山。
终于到了预计中的出口,吴青摸到墙上的机关,将密道尽头的石门开启,从这里出去,便是虎口关内,他心中微松口气,然而当石门缓缓打开,站在尽头的竟是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那男人衣袂飘飘地倚在门口,正看着他们笑,笑容是那样讽刺。
“怎么,怎么可能……这里应该是虎口关,你们怎么可能在这里!难道……虎口关也失了?”吴青看到站在白衣男人身后的陈冰,不敢置信道。
“呵呵,不过是个奇门遁甲的机关阵,以为能瞒得过我们阵法师的眼睛?这些不通阵术的凡人就是喜欢这般自作聪明。”白法师说这话时,竟没有意识到得罪了多少不通阵术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了站在他身后的主公陈冰,不过他倒是不吝啬告诉吴青他们重新落入敌手的真相,“一个小小的乌龙阵就能让你们乖乖送上门,大兴土木搞这些没用的鼠洞,又有何用?”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还不快将人带出来。”
钟离山已经没有力气挣扎,而吴青更是还在错愕中,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两人很快便被几名凉州士兵制服,从密道里连拖带拽地弄出来,再看他们所在的地方,居然还是斩风关外,竟和钟离山进入密道的地点完全一样。
他们绕了那么久的密道,没想到,却只是在原地打着圈子。
为什么还是不行?
难道在阵法师面前,他毕生所学的一切,真的连半点用处都没有?
吴青终于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什么叫“意难平”。他被深深的绝望感淹没,满世界都在旋转,目光却找不到落焦。
“解决掉没有用的。”陈冰淡淡的一句话,似乎为他这一生盖棺定论。
白法师身边的一名阵法师,也就是之前那个将小花脱光了吊在半空的人,随手在半空划了个阵术符文,态度不可谓不轻慢,而吴青,便在这阵术下,转瞬便被切割成了碎块,零落了一地,染红了大片山壁。
吴青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亡。
他以为他会为情入魔,杀了钟离山再自杀,看着钟离山错愕又憎恶的眼神,结束自己这卑微又龌龊的一生。他也曾以为自己会为救钟离山而死,为他挡下最致命的一刀,在他怀里微笑着离开。他又曾以为他会心如死水地活过一生,默默在远处守着钟离山,或是因为一场意外身亡,或是命大得个寿终正寝的结局。
却是从没想到过,他连死也死得如此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钟离山忏悔,忏悔他曾因嫉妒成狂,而在得知钟离山夫人有孕时,做出不去京城救援的决定,忏悔他曾背着他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忏悔他为了一己私念,犯下今天这样永远无法挽回的罪孽。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问过钟离山一句,若是奈何桥上不见钟离夫人守候,下辈子的往生台,可否愿意和他牵手一起走过,这样的话,他或许还有来世可期。
然而,一切都没有机会说了,也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第90章
钟离山被陈冰俘虏,陵洵为了救钟离山,也陷入凉州军包围,此时正在距离虎口关三十多里的虎跳峡对峙。消息很快传到虎口关,以阮吉王大等人为首的清平山众头目全都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就要杀出虎口关,却被穆九阻拦。
“凉州兵势众,又有数十名阵法师护持,不便正面迎敌,必须以守为攻。若是倾兵而出,与凉州兵交战于开阔之地,陈冰必然分兵回攻虎口关,虎口关失守,清平山将再也没有任何屏障,撤入虎口关的农户也将沦为刀俎鱼肉,还望诸位三思而后行。”
“什么三思五思的,敢情你不在乎我们当家的死活,兴许还巴不得他死了,就可以自己占了这里!”王大到最后几乎要拔刀砍穆九,逼他出关救援钟离山,“你不是阵法师么!难道连一个人都救不回来!?”
阮吉将王大拉回来,看了看穆九的神色,劝道:“黑疤子,你那狗嘴里说得是什么话!穆先生自打来了清平山,对咱们怎么样,咱们看得可是清清楚楚,若不是穆先生在,现在还哪里有清平山?你急归急,可不能寒了先生的心。”
王大却是不领情,哼了一声瞪阮吉,“好!你们贪生怕死,不去救人,我黑疤子自己去!”说罢又转身面向穆九,用刀指着他的鼻子,“关键时刻就能分辨出人心,你看人家风兄弟,听说我们当家的出事,第一时间去救人,你倒是好,风兄弟还是你的主公,你们今晚才结亲,可你却在这里像个缩头乌龟,不管他死活,真是良心进了狗肚子!”
王大说完,便引了百余人杀出虎口关,他还惦记着方才陵洵对他的救命之恩,因而这一趟不光是为了钟离山,也是要接应陵洵。他心中愤愤,本就急火攻心,又看到穆九那般镇定模样,好像一切事不关己,更加不满,打定主意见到陵洵后,要好好让他看清那人,不要被他蒙骗。
却说王大离开后,阮吉十分抱歉地向穆九告罪,“穆先生,黑疤子他就是这样的牛脾气,您可千万不要和他计较。”
穆九立在虎口关的城楼上,目送王大带着人马绝尘而去,并没有显示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王将军这样一走,带走近百人,我们恐怕要重新布防。”
阮吉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恼怒王大,他行事自有条理,不像王大那般感情用事,应道:“您尽管吩咐,我等自然听凭先生差遣。”他犹豫了一瞬,终是没忍住,又问道:“先生就不担心风爷么?”
穆九终于将目光收回,看向阮吉。
阮吉被穆九这样注视着,仿佛芒刺在背,不禁后悔,为何要乱管人家的闲事。
“阮大人是想问我为何不去救主公,看着他被凉州兵包围,而无动于衷?”穆九反问。
阮吉更是不自在起来,忙道;“也不是这个意思……”
“守住虎口关,便是守住几千无辜性命,守住主公长姐亡魂不受人侵扰,这也是主公的意思。”穆九说到这里,忽然轻扬起唇角,“我与他既已结亲,自当生死与共,因此我并不担心。他死,我会陪他,也会让所有人陪葬。”
阮吉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得穆九在这一刻,身上显现出某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觉得陌生又畏惧,好像平日里那个温和平淡,如谪仙人的教书先生,只是这人一层可以揭开的外壳,却没人知道隐藏在里面的真实模样。
就在穆九带着人布置虎口关城防时,陵洵已经与陈冰在虎跳峡僵持了两个多时辰。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身上还穿着大红喜袍,临风站在峡口,袍袖被风吹起,远远看去,好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然而他的脸色却惨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峡谷对面,像是灌了墨一样,又黑又沉。
此时在峡谷的另一边,一场极其血腥的人间惨剧正在上演。
钟离山被陈冰绑在原木钉的十字架上,立在峡谷边,一名阵法师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在半空划两下,那美丽至极的阵术符文,散发着冰蓝色的光,如冰蓝利刃,轻飘飘落在钟离山身上,看似如羽毛轻拂,实则毫不留情地从钟离山身上片下一块块肉来。
这凌迟的酷刑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钟离山疼得几次昏厥过去,又被陈冰叫人弄醒,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去承受那非人的折磨。
这样血腥的味道似乎刺激了陈冰,他变得异常兴奋,命人牵来从小豢养的野狼,放到钟离山脚下,去捡拾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风无歌,你当真看得下去?听说你与这钟离山还是好兄弟。”陈冰饶有兴致地冲陵洵喊话,尽管隔着一条山涧,他的声音还是利用阵术清晰地传过来,“其实你可以救他的,只要让穆怀风到这里来,告诉我君王阵的下落,我便放了他。”
说话间,那几头饿狼已经将十字架下的肉捡食干净,却舔着嘴巴意犹未尽,幽绿色的瞳眸正向血腥来源的地方寻觅,锁定了已经像血葫芦一样的钟离山。
“这些畜生……”
陵洵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在骂陈冰等人,还是那几头野兽。他在半空唤出阵术符文,想要将那些正在往上窜跳,去咬钟离山双腿的饿狼杀死,然而他的阵术却被一层刺目的光网拦住,如琉璃撞上石壁,眨眼间便成粉碎。
饿狼们终于攀上了钟离山的双腿,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撕咬起来,被折磨了那么久都没有发出一声的钟离山这次终于痛呼出来,面目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而陈冰和他的几员大将,却看着着场景哄声大笑,只有那个叫陈勋的人,面露不忍之色,微微侧过头去。
陈冰为人残暴,这早有耳闻,可是陵洵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