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微微颔首以示领命,又握紧匕首,将那冰冰凉凉的一点匕首尖往陵洵胸膛里轻扎。
陵洵皱起眉头,感觉到疼。
尖峰破开他白得像一把嫩豆腐的皮子,沁出一滴殷红色的血珠,顺着皮肤滑落,勾画出一丝红线,向着衣衫内更隐秘的地方滚落。
只要匕首再往里刺入,就可以彻底剖开陵洵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
袁熙和王大都看不下去了,钟离山也如梦方醒,方珏更是像疯了一样要冲过来,然而四个人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拦住,仿佛有一张屏障横亘在穆九和陵洵面前,将他们完全隔绝开。这下众人才真的害怕了,围着屏障刀劈斧砍,想让穆九停手。
王大瞪着眼大喊:“喂,姓黄的,是不是你动的手脚?快将这障眼的东西去除掉!不然你疤爷要对你不客气了!”
王大这么一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向他发难,催促他快将屏障撤去。
在这些人中,脸色最难看的就是黄法师,他也不知怎么,丝毫没有了先前的趾高气扬,抖若筛糠地直勾勾盯着穆九,忽然歇斯底里大吼一声:“住手!我不能!我不能!我根本不能招魂!都是我用障眼法骗人的!穆先生快住手……”
说到最后他竟然涕泗纵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直接畏缩在地上抽搐起来,好像即将面临何等可怕的事。
穆九闻言当即收回匕首,并脱下身上外袍,将陵洵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陵洵顿时觉得自己被一股兰香淹没,将半张脸缩进穆九的衣袍里,贪婪地闻了又闻。
挡在他们两人周围的无形屏障被撤去了,袁熙第一个冲上来,低声问:“怎么样?”
陵洵摇摇头,两只眼睛亮亮的,里面映得都是穆九的身影,他对袁熙等人道:“我没事,你们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穆九这时已经走向黄法师,举止行动一如往日雅淡斯文,可是那黄法师却是好像看到凶神恶煞,连连后退,脚下不慎绊了一跤,最后演变成连滚带爬地逃遁。
“方才我说过什么,不知道法师可曾听清?”穆九淡淡道。
“我说了让你住手!我已经说了!”黄法师惊慌失措。
“主公留了一滴血。”穆九好像没听到黄法师在说什么,继续道。
“我说了……”黄法师一边后退一边崩溃地喊叫,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跑的瞬间,他那无助又惊惧的脸骤然扭曲,眼神变得极度恶毒,与此同时,他双手翻飞,极快地结出复杂印诀,以他为中心,瞬间飞出十几个光球。
“什么千万倍偿还,去死吧你!”他额角青筋凸起,大吼一声。白光将他脸色映得惨白,十几个光球在同一时间,齐刷刷飞向穆九。
“怀风小心!”陵洵心惊。
这种光球他曾经见过,正是当初在京城中看到阵法师闹事时,那种能让人立刻化为灰烬的白色光球。只要让这光球沾到一点点,就会自燃殆尽,陵洵还没看过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它们。
眼看着光球就要接触到穆九衣袍,黄法师露出狰狞的笑容,陵洵却忽然冲出去,挡在穆九身前,速度快得谁都来不及阻拦。
这真是找死。
也罢也罢,为救美人死,做鬼也风流。
陵洵闭上眼,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这么冲出来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后悔。
“无歌!”
有人在喊他,可是陵洵却顾不上去分辨是谁了。
弹指之间,生死有命。
腰间忽然一紧,陵洵觉得有人从背后抱住他。想象中的烈火焚身没有到来,反而等来了美人投怀。陵洵睁开眼,看到穆九近在咫尺的脸。
“怎么忽然冲出来,主公不知道这是以身犯险?”
若是以往的陵洵会怎么回答?
自然是要表白一番自己,说他如何担心先生安危,如何奋不顾身舍己救人,以至于无暇多想。
可是此刻,陵洵在这人的注视下,竟鬼使神差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实话了,于是破天荒地扯出一条于己无利的谎话。
“我……嗯,我脚滑了一下。”
两人只顾着说话,并没有意识到,四周近乎反常的安静。
直到有人用微颤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沉寂。
“他刚刚……竟然……破了混天业火?”
“他竟然是阵法师!”
“刚才那屏障不是黄法师设下的!是他!”
原来传说中的思辰先生,竟然也是个阵法师!
陵洵因为刚才一直紧闭双眼,所以他并没有目睹那让人瞠目的一幕——
十几个光球迎面袭来,陵洵挺身阻挡,然而那些光球在即将接触到他身体时,却被穆九衣袖一甩,瞬间化解掉了……
旁人看来似乎也不觉得如何惊天绝地,但是在场有众多阵法师,自然知道这混天业火之术的威力,至今为止,九州大地上,还从没见过能破解此阵术的人。
黄法师后知后觉,等他想要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空气中传来嗖嗖的破空之声,众人循声望去,竟看见先前被黄法师派人砍掉的竹子,如箭矢般飞来,眨眼间便洞穿了黄法师四肢,留下四个血洞,紧接着,像是有什么力量,源源不绝地从这四个血洞里抽出鲜血来。
黄法师的脸色因为失血而迅速苍白下去,他跪在地上,向穆九连连哀求,“穆先生,思辰先生!在下知错了,饶了我吧!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您说千万倍……虽然风老板只留了一滴血,可是您要让我放出千万滴血还他,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求您大人有大量……”
这场闹剧终究以黄法师的昏厥而收场,只是从这以后,清平山上所有人都知道了穆九说过的一句话——伤我主公者,必千万倍奉还。
也正因此,有好一阵子,不少人见了陵洵都如看到了鬼煞,离着老远都要绕路走,不过这都是后话。
经过这么一场,钟离山终究是死了复活陵姝的心思,只是他情绪低落,当天晚上让吴青和王大帮忙张罗安顿接待袁熙和陵洵,自己则将自己关进了后山小屋,谁也不见。
晚上吃过接风宴,陵洵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睡不着,决定去找穆九说说话,没想到刚一推开门,却在回廊上看见了袁熙。
“呦,子进,大晚上不睡觉,在我门前蹲着算怎么回事?想干嘛呀?”
“你别跟我在这臭贫,找你自然是有事,进去说。”袁熙白了陵洵一眼,见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出他是要找谁。
陵洵好大不乐意,奈何袁熙强行将他拖回屋里,死赖着不走,他也没办法。想到今天袁老二对自己的几番回沪,陵洵也就勉强忍了,往床榻上一歪,捡了个橘子在手里丢来丢去,“说吧,什么事儿啊?”
袁熙一看他这没正形的样子就来气,踹了他一脚,“好好坐着,我说正经的呢。”
“我这不是听着么,你说啊。”
袁熙沉吟片刻,才道:“我问你,那个思辰先生,他为何要辅佐你?”
陵洵抛橘子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看了看袁熙,“多新鲜,他为什么要辅佐我,你不是应该去问他?干嘛问我呀?”
袁熙脸色更不好看了,“这人若只是个普通的饱学之士,倒也没什么,可是他竟然是阵法师,还是能力压群雄的阵法师。如此深不可测之人,在如今这世道,足可自立一方,为何愿意屈居人下,还选中清平山这样的地方?这些你可想过?”
“想过。”陵洵剥开橘子,往嘴里塞了一瓣。
袁熙有点意外,“哦?你想出什么来了?为什么这人会选中你?”
陵洵不紧不慢地咽下橘子,砸吧砸吧嘴,“这橘子味儿不错,听说是从南面运过来的呢。”
袁熙那表情,就要酝酿出一个惊天巨雷,将眼前这祸害活活劈死。
陵洵见好就收,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成成成,我说正经的,我真想过这个问题,不骗你。”
袁熙:“好,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陵洵认真道;“我觉得,他选我,可能是看我长得特别好看。”
袁熙:“……”
袁熙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陵洵就是油盐不进,似乎对穆九此人已然死心塌地,气得他肝肺要炸,索性丢开不管。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陵洵的好心情也跟着打了个对折,一度犹豫着,今晚是不是还要去找穆九谈天谈地谈人生。他背着手,脑子里全是袁熙的嗡嗡声,老驴拉磨一样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推门出去了。
吴青虽然从来不肯给人好脸,也不愧是清平山的二当家兼大总管,安排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依然妥帖。穆九住的院子紧邻着陵洵,两个院子一墙之隔,有个未上锁的侧门相连,因此陵洵半夜去串门,也格外方便。
他偷鸡贼一样从那扇小侧门进了穆九的小院,见厢房灯已经灭了,在门口绕了两圈,正要遗憾离开,却听吱嘎一声响,厢房的门被推开了,穆九披着外袍站在门口,月光映照下,衬得他身形更显清冷,不易亲近。
“啊,怀风,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对不住,我这就走。”陵洵虚伪地往边外挪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