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此生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在真正的阵法师面前,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奇门机巧,显得如此可笑。
陵洵手握长刀走出陵姝的产房时,刚好看到巨石林化为齑粉的一幕。十几个陌生脸孔的敌匪正列阵逼近,他们时聚时散,彼此配合,将清平山的山匪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挨了一刀又一刀,最后以一种近乎被虐杀的方式倒下。
那敌匪中有一人叫骂得欢腾,正是方才以不堪言辞侮辱陵姝之人。
陵洵的目光就像钉在他身上一样。
那人看到陵洵,却是猥琐地笑起来,喊道:“呦,想不到钟离山这小子艳福不浅,屋里头除了窑姐,还养着一个细皮嫩肉的……”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也永远不可能说完了。因为一起一落之间,陵洵竟已提刀跃入敌匪阵中央,当头一刀砍在他头上。一丝血线从头顶开瓢处缓缓流下,将那敌匪尚且固定在嘲讽表情中的脸一分为二。
阮吉是紧跟着陵洵出来的,一眼就看到那被砍开了脑壳的敌匪,不禁倒吸一口气,接着便见陵洵长刀横扫,如杀神一般,将敌匪的阵型搅成一锅烂粥,见一个劈一个,也不知道他那不算粗壮的胳膊哪来的那么多劲力,竟是刀刀毙命,刀刀直从天灵盖将人砍开,好像不用这样一种肝脑涂地的方式杀人,就无法消解他胸中滔天怒火。
方珏深知阵术的厉害,明白陵洵此时在敌匪阵中的每一次出招和走位都是暗合阵法,因此尽管看到陵洵身上不停增添伤口,也不敢擅自闯进去帮忙,只能提着剑在旁边枯站着,干瞪眼着急。
王大等其他清平山山匪此时也看得惊叹。他们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识到阵法师的厉害,尽管陵洵此时运用的只是最为粗浅的阵法原理,也足够他们瞠目。毕竟刚才他们在那敌匪变幻莫测的诡异阵型中吃了大亏,折损了至少一半的人。
这番变故很快惊动了镇守在山坡下的三名阵法师。
三人对视,不约而同勾起轻蔑笑容。
这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全的鸡崽子,于阵法之道,恐怕连皮毛都不曾摸到,何以为惧?
更多的敌匪聚集过来,其中一人明显是头目,大概有四十岁左右,一只眼睛瞎了,以眼罩遮住,露出的那只完好眼睛目光阴寒。此时他正和三名阵法师说话,神色之间颇为讨好。只见他们略作商议,那独眼男子便带着人杀上来,而三名阵法师则分别向三个方向飞身行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陵洵直到将那十几名敌匪一个不留地斩尽,才终于罢手,面无表情地向那三个阵法师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再面对重新杀上来的敌匪,也不顾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染血的刀尖直指向王大等人。
“你们,都跟在我身后,听我命令。”
陵洵说话时的眼神太吓人,清平山的山匪们竟被那目光里的杀意惊了个哆嗦,无论受伤没受伤的,几乎是下意识捡起兵器从地上爬起来,聚拢在他身后。
“方珏,你带着其余的人进院子里去。”
方珏气呼呼地瞪眼:“风爷,我留在这里!”
陵洵却不理会,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封死院门,护好我姐姐,保护她用命换来的孩子。”
方珏内心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终究转身跑进院中。
山间微风送来血腥,万木摇动发出沙沙声,由独眼率领的敌匪喊杀震天,踏过石粉满地的山坡,一马平川地冲上来,大有势不可挡之势。
“以我为中心,前三人,后六人,左四人,右二人!”
这是陵洵下的第一道命令,一众清平山山匪立刻依言列阵,此阵暗合最基本的八卦方位,分别对应离、坎、震、兑位。可惜时间紧迫,他们人数又有限,只来得及排出这四卦,无法形成八卦阵的万变之势。
陵洵目不转睛看着独眼匪等人,时刻留意他们这次会排出什么阵型,他虽然面上冷静,心中却极其紧张,不知道那三个阵法师会使出什么手段。
眼见独眼匪即将冲上来,陵洵正要号令变阵抵挡,便听独眼匪忽然咧嘴露出狞笑,挥起手中的斩马刀高声喊道:“嘿!!小子们,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活口了,杀了他们,我们就能夺回清平山,喝酒,吃肉,睡美人!”
独眼匪身后跟着不下百人,此时全都跟着齐声吼叫:“喝酒!吃肉!睡美人!”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此时除去方珏带走的几人,那一道单薄脆弱的青木门外,包括陵洵在内只剩下这最后的十六人,多有负伤,但是能在几番厮杀中存活下来而且还没有逃跑的,都是个顶个的清平山硬汉子,见数倍于己的敌人杀来,也没有一个腿肚子发软要打退堂鼓的。
“呸,就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也想做清平山的主人!”王大啐了一口,双目圆瞪如牛,脸上的长疤愈发明显。他悍然排在阵法最前面,待那独眼匪即将冲至,便挥刀猛砍下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在他的刀锋触碰到独眼匪时,那刀竟然如碰到无物,直接从他身体中穿过去了。
“不对!这,这是什么鬼玩意?”王大惊呼,眼看着那“独眼匪”如鬼魂一般径直穿过他身体,向后面跑去。
“这些不是真人!不对!啊……这个是真人!”只听有人惨叫一声,胳膊已经被敌匪砍中。
“天……这是什么……”
众人看得愣住了,只见眼前的敌匪竟然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原本只有一百人的队伍,却一下分裂出近千人,这其中只有一百人是本体,其他皆为幻影,然而幻影与实体之间,根本无可分辨,有的时候明明看着一个人提刀杀过来,举刀横挡过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而有时候看上去像是个幻影,一时大意,却被实打实地刺戳个血窟窿。
陵洵额前渗出冷汗,被黑压压一片的人影晃得头疼欲裂。
“风老板,如何变阵?”阵中有人快要支撑不住,焦急地问。
陵洵想到那天晚上在京城中偷看到的阵法师围攻皇城,他记得当时那些人也是有一部分幻影,最后被秦超手下的阵法师一支火箭射中了阵眼,才原形毕露。
此阵看着和那个阵法多有相似,关键就是找到阵眼。可是阵眼在哪里?陵洵根本不知道这阵法的根基是什么,更别说看破阵眼了。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懊悔自己的学艺不精。
这时位于陵洵右侧的一人倒了下去,他立刻道;“右二变右一,兑位变乾位,乾属金,以此为刃,杀!左四变左五,震位变巽位,巽属风,以此控敌,身法迅捷者当之!”
在陵洵的口令下,离、震、两位,分别转化为乾、巽两位,少了雷火,多了金风,减弱了阵型进攻威力,却更加取巧灵活。然而这也只是让他们从“被狠狠打”改善为“被狠打”。
眼看着有人倒下就爬不起来,阵法再也无法重组,那上千人影中的真匪如洪水猛兽逼近,陵洵心中忽然生出绝望。
难道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不甘心!
他懊悔当日没有在与秦超面对面时一刀斩了他,懊悔这么多年的计划和布局,都没有直接入宫行刺拼他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所以他苟活十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不知道看了第几个独眼匪从面前经过,陵洵身心俱疲提刀砍去,只听铿铿两声,他一愣,待反应过来这是真的独眼匪时,他这一刀的去势已弱,而独眼匪的刀锋锐意正强,眼看着便要刺穿他心脏!
便在这时,从陵洵身边窜出一个人,一把携带劲风的长月弯刀劈向独眼匪的面门。独眼匪不得已回刀自保,堪堪放过了陵洵一条性命。
“钟离山,你终于出来了!”独眼匪恶狠狠地看着面前这清平山山匪头子,笑道:“呵呵,死期已到,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有没有当年的运气,还能从哪里请来天降神兵!”
“刑辉,这本是你我个人之间的恩怨,你想要回这清平山,我给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只要你让这些无辜的寨众们离开,当年我叛你,和他们无关。”
独眼匪哈哈大笑,“你这种为了糟烂女人就反咬主人的狗,也配谈判!?”
陵洵听这人又对姐姐出言不逊,将手中刀柄捏得咯吱作响,拼尽全力一刀劈向独眼匪头颅,然而那独眼匪却再次隐藏进无穷无尽的幻影中。
“哈哈哈,钟离山,今天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小杂碎们,都得死……”
钟离山自然是没指望独眼匪能与他谈判,只是借机压低声对众人道:“这里有我挡着,你们快进院子,吴青已经启动了密道,走!”
此时除了钟离山,能够喘气的,只剩下王大,阮吉,陵洵三人。
阮吉胳膊被一个使锤的敌匪砸断了,那敌匪趁他疼痛难忍,稍有大意,露出要害,阮吉三角眼微眯,单手软绵绵地在那敌匪脊骨上一搓,竟如庖丁解牛般,生生将这人的脊骨卸成了两段,闻言回头冲钟离山一笑:“大当家的,当年叛变也有我一份,我怎么能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