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这通狠话,陵洵猝不及防在穆九后颈狠狠劈了一手刀,将人放倒在地,末了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终究没有将手腕上那串玉石珠子摘下来。
“哼,你今天脑子不清楚,我等你哪天清醒了,再当面将这东西摔你脸上!”
说完,陵洵便踹开门,三两下蹿上房顶,逃也似地跑了。
在他离开之后,被“打晕”在地的穆九却缓缓睁开了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抬手轻蹭了一下嘴唇。
好歹是亲到了……也不算白挨这一手刀。
穆九摸了摸依然隐隐作痛的脖颈,摇头苦笑,在大敞四开的空房中,以手捂住眼睛,笑着笑着,唇角那苦涩的弧度逐渐在清冷的月光下消失。
该怎么去挽回?
把一个人的心伤透了,到底做什么,才能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才能不让那人以仇恨的眼神看自己?
穆九坐在地上很久没有动,唯有指缝间掉落一滴泪水,打在衣袍上,晕开氤氲的一小片。
陵洵才跑出去就后悔了,暗道自己犯蠢,怎么能就这样将那人扔下?那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啊,他就该直接封了他的五识,将他和那小白兔凑成对,锁进柜子里去!不过算算时间,衡芜峡那里应该已经得手,就算穆九发现了他的结界被破开又能怎样?
袁陵联盟的水军已经势不可挡!
拉锯三年的南北征战,就在这一夜重新拉开帷幕。那长江以北的结界,被陵少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破除,在袁氏喜船的掩盖下,两万精锐水师夜渡长江,在衡芜峡口登岸,打了贪狼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把江岸的城防撕开一个口子。
陵少将军随即亲自率军攻入京畿,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直接打到洛阳城下,将那贪狼八大贵族部吓得屁滚尿流。然而在城中驻守的贪狼王却未曾出面,甚至自始至终也没有率军反击过,只坚守洛阳城不出。
洛阳城门外,陵洵骑着高头大马,命手下的士兵排着队在城门外骂人,将贪狼王骂了个祖宗十八辈,甚至命人准备了女子的衣物头饰和胭脂水粉,给那贪狼王当做礼物送去。
然而陵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贪狼王竟然收下礼物,甚至还给他回了信。
信上所言,不过一句话:谢将军厚礼,或可来日穿戴整齐,与将军过目?
陵洵想到穆九穿着女子裙裾,唇点朱红,低眉顺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险些鼻血飙出,只叹这人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了。
“贪狼王小儿!你陵爷爷在此,可敢派兵出来与我一战?!”陵洵将鼻血化为力量,如今大军已经围城三日,长久拖下去,于他们不利,他也只能将那几句陈词滥调的挑衅重新翻过来覆过去说。
“陵将军,我们王上发话,只要你肯脱盔卸甲,只身入洛阳为王上暖榻,便愿意开城迎入远道而来的贵客!”城头的一位玄铁将军这几日被接连骂了“龟孙儿”“小娇娘”,好生憋屈,偏偏王上有令,不得开城迎战,而且无论对方骂什么,都要受着。如今好不容易得令,可以反驳,他自然是要说个痛快。
陵洵脸色一黑,当即命手下的阵法师结出箭雨阵攻击,那玄铁将军大手一挥,也命守城的阵法师结出守护阵结界抵挡,双方又是这般僵持不下,那玄铁将军美滋滋道:“陵将军还是莫要费力气了,当真想进城,不如考虑考虑我们王上提出的条件!”
“我呸!你们那个断袖王好生没羞,也不看看我们陵将军是谁,还想让将军为你们的王暖床?就算暖,也该是他给我们将军暖床才对!”刘烁将军还不等陵洵发话,便跳出来骂回去。他这个出头鸟一扑棱,其他将军也跟着叫唤起来,最后话题竟演变为贪狼王与陵将军谁在上谁在下的问题。
陵洵被他们搅得头疼,只好勒马回营。
以他对穆九的了解,“拖”绝对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他闭门不出,以守为进,必有目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陵洵每日在大帐中坐立不安,桌案上只摆了一张棋盘,上面有未尽的残局,他冥思苦想,有时候琢磨棋局琢磨得入了神,恍惚间竟好像觉得对面坐着那人,正浅笑与他对弈,等晃晃脑袋,眼前的幻像才又消失,只变为空空如也的坐席。
第117章
战事僵持一个月之久,不只是陵洵焦虑,他手下的几员将军也都火急火燎,憋屈得嘴上起大泡。
“少将军,这般围困下去也不是办法!那洛阳城中粮草充足,兵法有言,十倍军力方可围一城,我们远道而攻,几十万大军在此耽搁,每日不知要耗费多少粮食,而且这样空等下去,只怕时间久了会军心涣散。”
“是啊,再拖上个十天半月,恐怕到时害怕交战的就不是他们了。”
“所以我们几个方才合计了一下,不如放弃洛阳,改走华阳道,取蓉城,先断了他们的粮道再说!”
陵洵一言不发地听着手下将军热火朝天地议论,却只垂眸看着桌案上的沙盘。
蓉城肯定不行,既然是洛阳的粮仓,穆九必定不会轻视,那里的守备恐怕比洛阳还要牢不可破。陵洵帐中的几员将军都不是吃干饭的,尤其是刘烁,那可是当年跟在镇南将军身边的老一号人物,因而很快猜到陵洵的忧虑。
“将军可是担心蓉城难攻?”
陵洵深吸一口气,目光不离沙盘,“我既然能看出来,几位将军自然也不难看出,为何还要提出改道华阳?”
“少将军,我们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个,因而在来找你商议之前,便已经派探子去查看过,那蓉城内守军不足一万,只有十几个阵法师守城,华阳道两边虽有军力驻守,但只要给我一千精锐骑兵,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将路给你清干净!”
陵洵听得皱眉,“确定?蓉城守军不足一万?”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粮仓!
刘烁道:“少将军,贪狼虽然已入主中原,但是贪狼兵马数量毕竟在那里摆着,分摊到各地驻守,实则兵力已严重不足,只靠故弄玄虚迷惑我们,越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守备反而并不充足,而一些看似稀松平常的关隘,却布置了重兵,往往让我们措手不及,吃个暗亏。既然贪狼王玩惯了这一手,安知不会在蓉城布置迷雾?也许他就是笃定我们看蓉城是粮仓重镇,不敢轻易攻打,所以才抽掉了兵力。”
陵洵知道刘烁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稳妥,心里总是没着没落。
“把堪舆图拿来再给我看看。”
亲卫兵立刻将洛阳一带的堪舆图送过来,陵洵略瞟了一眼,却摆手道:“不是这个,要九州堪舆图。”
帐中诸位将军不明白这个节骨眼,陵洵看九州堪舆图做什么,见少将军如此游移不定,心中更是感叹,还是年少不经事,这种关键时刻,少了点久经沙场的果断和孤勇。
亲卫换了九州堪舆图来,陵洵将其展开,又细细看了一遍,如今大夏的半壁版图,以荆州为中心,东边有袁氏镇守,局势已相对稳定,自衡芜之战以后,大夏军向北接连收复了豫州和徐州两州。而荆州以西是益州,从陈冰谋反后,便由诸多阵法师头领割据分治,因势力分散均匀,没有一方独大,是以名义上归顺朝廷。而最南边的交州,不过是蛇鼠横行的荒芜之地,向来不被重视。
陵洵看着堪舆图上标注的大夏与贪狼的势力范围,这些其实早已烂熟于他心中,可是今日看着,陵洵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再等三日,若是依然没有转机,再商议攻打蓉城之事。”终于,陵洵做出了最后决定。
几个将军均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想要再说什么,却被陵洵下了逐客令,只能捶胸顿足地离去,若不是碍于老将军的面子,立誓辅佐少将军,恐怕此时都要违抗将令,不管不顾带兵冲出去了。
是夜,陵洵于军帐中和衣而睡,脑子里却不停浮现出白天看的九州堪舆图,时而穿插进穆九那张温柔浅笑的脸,几乎要魔障了一般,到最后九州堪舆图彻底被穆九打败,完全占据了陵洵的大脑。
“你个混蛋!”陵洵气得大骂一声,恨不得将手伸进脑袋里掏一掏,将那人残留的音容掏挖干净。这觉是睡不下去了,他索性点灯起床,又将案上的九州堪舆图抖开,想找出这上面让他内心惶惶不安的东西。
就着摇曳幽暗的烛火,在暗影中舞动婆娑的舆图好像与白天看别有不同,为了看起来方便醒目,绘图的士兵特地将贪狼与大夏的驻军情况以不同颜色的笔墨标记,代表贪狼的以黑墨写就,而大夏的则是用红色朱砂标记。因而那图上便错综复杂地黑红相交,宛如两军相对。
陵洵起初只是百无聊赖中漫无目的地看,然而一瞥之间,身体蓦地僵硬了,他呼吸变得急促,忙将烛火拿得近了一些,再仔细向图上看去,脑子里轰的一声。
“来人……”他的声音居然变得沙哑,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听见,只能稍微稳定了心神,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
守在外面的卫兵忙进来,见陵洵的脸色吓得一惊,“将军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