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听这话里话外的竟然隐含关门散伙的意思,饶是天生表情单调,木头人一个,也不由惊道:“风爷,不过是一部乱兵,难道还要锦绣楼关门?”
陵洵摇了摇头,“你照我吩咐的去办就是。”
方珏自然不敢违抗陵洵的命令,却还是不甘心,“可是如果将人撤走,谁来保护风爷?”
“只留下京城的人手就足够了,况且我暂时不能离开。”陵洵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你去庸河街附近的监牢打听一下,问他们近期有没有要处斩的死囚。”
“京城里的人不过四十左右,怎么能保障风爷安全?”
“放心,只是我一个,还用不了那么多人护着。”
“可是风爷受伤了!”方珏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死死抱着怀里的剑,好像和谁较劲似的。
妈的这还没完没了了!
陵洵最后一点好脾气也给磨完了,黑脸道:“我这还没残废呢,还不快去办事?!”
方珏这才眼里结冰,一脸不高兴地走了,照例是从窗户离开,临走前还气不过丢下一句:“我去给岳掌柜写信!把风爷受重伤的事告诉他!”
陵洵眼看着人落地后便没了踪影,才放下心,不免有些遗憾地长吁短叹,埋怨岳清每次派人找他都是让方珏这小子出来。
方家这对双生子,在隐匿功夫上简直出神入化,天生就是偷鸡摸狗的好料,被他慧眼识珠从街头捡回来,可谓忠心不二。只是方珏性情太过刚直沉闷,没有方珂跳脱讨他喜欢。不说别的,单是这次来的如果是方珂,肯定不会像方珏这般难缠,八成还会给他捎带些好吃的。
这么一想,陵洵忽然觉得肚子饿起来,滚倒在床上嗷嗷叫着让袁熙给他弄吃的,可是袁二公子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一下午时间都没影,陵洵兴致缺缺地吃过袁家仆人给他准备的饭食,又重新安静下来,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屋里,将那张薄薄的黄麻纸重新翻出来看。
这纸上的字迹和穆家挂在大门口的“穆宅”二字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字体俊秀飘逸,似乎并不起眼,可是若仔细看,笔锋间暗含锋芒,不失风骨。
这字迹没来由让陵洵觉得熟悉,甚至是这最平凡不过的黄麻纸,配上温润内敛的淡墨,组成的这股不咸不淡又让人移不开眼的感觉,也那样熟悉。
莫非这姓穆的赠方之人,是他的旧相识?
守门人说这位穆公子的父亲曾是镇南将军府门客,可是当年老爹手底下养了那么多闲人,他哪能都记得?更别提是门客家的小崽子了。
一时间,陵洵突然又想到时常出现在记忆中的那位灰衫少年,怔愣许久,猛地摇头停了胡思乱想的念头。
不会,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更何况,那人如今应该早就不在大夏朝境内了。
第13章
既然已经知道凉州兵变的消息,京城俨然已经是龙潭虎穴,陵洵身处其中,更是急需将腿伤医治好,以便行动。
可是这破玩意到底该怎么用?
陵洵恨不能将那一张破纸看出花来,也没看出来到底该如何将其应用于阵术,只恨不能立刻冲到穆府去把人揪出来。
正当陵洵快把自己头皮抓破时,袁熙回来了,进屋就灌下一大壶冷茶,然后便坐在床榻对面,用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陵洵。
陵洵被他看炸了毛,一个鞋子丢过去,“喂,你看什么看,魔障了?”
袁熙也不答话,负手踱到床榻边,好像陵洵是个第一回见着的新鲜物件,恨不得连他头发丝都扯开来一根一根地数一数。
“你且看看,莫吓坏了哈。”袁熙煞有介事感叹一番,从袖子里摸出厚厚一打纸笺丢给陵洵。
“这是什么?”陵洵摸不清袁熙在这里发的什么疯,狐疑地将那些纸笺拿起来一张一张看。
袁熙回答得简短:“拜帖。”
陵洵刚想说,袁府的拜帖你往我这扔作甚,待目光往那些纸笺上一瞄,看到上面写的人名,顿时愣住了。
“这些拜帖……”
袁熙配合地点头,“不错,都是给你的。”
陵洵再仔细看那些纸笺,眼睛都快花了,只见上面那一个个拜帖人,竟都是些朝中如雷贯耳的名字,光是九卿之中便来了五位,更别提三公之一的司徒大人也直言要来袁府见一见他。
“这些人为什么要来看我?”
陵洵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以他商贾身份,搁在平时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恐怕只会用鼻孔和他打交道,想让这些人多卖自己几分面子,唯有用黄金白银猛砸,这忽然间一窝蜂跑来递拜帖,特别还是濒临兵乱的节骨眼,难免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你现在可是名满京城的英杰,他们自然要争着抢着来看你啊。”袁熙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果子,坐在床边,咔嚓啃了一口。
陵洵没耐心地踹他两脚,“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当众顶撞中常侍险些被打死的光荣事迹传开了呗。”
陵洵立刻了然,如今满朝文武暗地里一个比一个忠贞刚直,恨不得将“不与奸佞为伍”写在木牌挂脖子上,但凡有人敢和秦超对着干,他们巴不得冲上去往人家手里塞一把刀,在后面吆喝着鼓动将奸宦干掉。可是在朝堂上,这些能臣义士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看着幼帝被秦超像提线木偶般摆弄,也只有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死——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些真正忠勇不阿的早就在一次次朝廷洗牌中被咔嚓掉了。
陵洵将心中那点不屑压下,将拜帖漫不经心一拢,笑道:“这是好事儿啊。”
袁熙倒是有点意外:“怎么,莫非你还真想见这些老……这些大人?”
差点将“老东西”说出来,袁熙好歹还是要顾忌几分世家公子的风度,及时改口。
陵洵却是美滋滋往床榻上仰倒,蹬了蹬那双不太伶俐的狗腿,“既然人家想要来看,那就看呗,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我一介小小布衣,也管不了。”
袁熙见陵洵不像开玩笑,神色收敛,皱眉提醒道;“可是你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不宜久留京中。”
其实袁熙是少数知道风无歌是阵法师的人之一,当年身处绝境,本以为只剩下一条死路,若不是得风无歌相救,并在危机时以阵术解围,他如今恐怕早就成了黄土里的一把枯骨。也是从那以后,袁熙便将风无歌引为生死之交,处处袒护,借袁家势力,让锦绣楼在荆益两州迅速崛起,甚至暗中帮助风无歌打通了走私兵器的道路。
陵洵见袁熙面含忧色,难得说了几句人话:“我既然被那秦老贼盯上,想必他不会就此罢休,我一走了之倒是容易,可锦绣楼在明处,不得不想方法应对。你放心吧,等我处理完京中事务,自然会离开。”
袁熙知道,风无歌此人像来不做赔本生意,既然他想去见那些尸位素餐的朝臣,便肯定有他的目的。看着那双难以捉摸的笑眼,再想想那些来递拜帖的各路高门,袁熙甚至开始怀疑,风无歌这次是不是有意演了一出苦肉计,给自己博个好名。
“对了,你先别管我,我这里倒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接下来陵洵便将凉州起兵的事告诉给袁熙,袁熙听了大惊。
“凉州兵已经打到了天水?!这是多久前的消息?”
陵洵想了想方珏跟他说的日子,道:“差不多五天前吧。”
“不成,天水城一破,京畿之地再无屏障,那陈冰世代驻守凉州,麾下军队又素有虎狼之师的称号,恐怕这一次兵乱不能善了,我得立刻回荆州,把这事告诉父亲。”
陵洵连连点头赞成:“不如今天就动身,迟则生变。”
袁熙骂道:“你倒是会安排,我为了捞你,赶了半月路入京,这还没能在府中歇一夜,又要上路了。”
然而陵洵这种良心早就让狗吃了的人,自然不会对袁熙的控诉有任何愧疚感,反而挖了挖耳朵里被磨出的茧子,一副我又没让你来救我的神情,直把袁熙气得呕血。
“你确定不和我一同离京?若是情报属实,等到京城封禁,你想要再脱身可就难了。”
陵洵摇头,“真的不能现在离开。”接着话锋一转,问袁熙:“你可曾向穆宅递了拜帖?”
袁熙道:“拜帖是递过了,只是穆宅的主人如今并不在府中,据说已经离开京城了。”
不在府中?
不过想想也对,若真是有佐君之才,怎么可能无法料定先机,任凭叛兵围城让自己困守城中?那还叫哪门子的人才。
陵洵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如今看来只能依靠自己参透那张破纸了。
袁熙临行之前,特地摘下自己的腰牌,丢给陵洵,“你们江湖人的事我也不好多问,这腰牌留给你,只是到时候京中局势难料,这东西能有多大用处,也就不得而知了。”
陵洵接过腰牌掂了掂,也没有如何言谢,只是冲袁熙一拱手:“下次见面请你喝酒。”
袁熙离府不久,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司徒府来人,听闻锦绣楼的风老板身受重伤,担心袁府空置许久缺医少药,主人不在下人怠慢,特地来接风老板前去司徒府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