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厚到如此地步,当真世所罕见。
老管家看着云娘这模样有些不忍心,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也听了些,云娘一个没有母族依傍的弱女子哪招架的得住,若大少爷果真真心敬重她也好,至少有个念想,谁知……
“所需皆已备齐,夫人无需再为晚宴担忧。”
“有劳张伯。”
这位是卫府的长辈,云娘对他十分客气,事实上卫府上下除了纹枢之外对老管家都极客气,可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老人家心有愧疚,瞧她这般懂事老管家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犹豫好些时候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夫人,容老奴说句不中听的——如若果真忍不下去——离开卫府罢。”
意外听见老人家说出这么一番话,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郎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我不怪他,这本就不该是他的错。”
云娘越是大度老管家就越是觉得羞愧,如若当初不是亲眼看见大少爷推开云娘,他怕是到现在都跟外面的人想得一样。
他们以为她命好,却不知她日日身在地狱。
“我不怪他……”
云娘突然哽咽地道,
“我只求他能给我一个孩子,好歹给下半辈子留个念想……”
她说得可怜,许是多日来的委屈找到了宣泄口,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泪水似雨水般往下滴,叫老管家越发觉得卫诚没良心:从前受了人家的恩,哪怕是不想娶呢,将人好生安置寻个好人家嫁了也好,好过如今关在将军府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还平白叫外头的人骂得这么难听。
人心都是肉长的,下定决心过后老管家咬牙道:
“夫人放心,子嗣一事老奴有法子解决。”
让一个男人留后,可不止心甘情愿一种办法。
**
“这种后天所生的变态大多还受世俗道德伦理所限,心中自有一把善恶的秤,一面变态着,一面还想当个好人,哪怕只是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好人。”
占据道德制高点,骗别人,同时也骗自己,叫所有人相信他伤害别人是因为对方不好,或者说是为了对方好,从而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对,对方不老老实实任欺凌就是罪不可恕。
纹斛挥了挥手里的小木棍,让卫宁捂住耳朵不准听下面的内容。
卫宁乖乖捂耳朵,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悄悄蹲在纹斛脚边当自己不存在。
撵,撵不走。
再撵,拽住纹斛的衣服,还是不走。
纹斛眯眼,妥协性地拍了拍卫宁的头。
凶悍如卫宁自然不可能不还手,于是他也伸手学着纹斛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看这力度,远远不够把天灵盖拍碎。
邓家兄弟一脸懵逼——师父师父,此人身上有妖气!
纹斛竟然没被拍死,组织好言语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课:
“这样的人往往风评极佳,想要寻到蛛丝马迹唯有从他亲近之人着眼。”
纹斛仰头看了看身边的卫宁,昔日瘦弱矮小的少年已完全长开,如今的他高大英俊,眼里不见半分阴霾。
“凡事皆有迹可循,隐藏得再好总逃不过朝夕相处之人的眼睛,你只需仔细留意,若他亲近之人举动间有畏惧之色,此人多半不是善茬。”
有了提防,许多细节就不再容易忽视,自此撕开的口子越绷越大,直至完全揭开那层假面具。这就是所谓的用别人的血泪教训来回避自己面前的坑,抑或者说踩着倒霉鬼的尸骨走自己的康庄大道。
纹斛和阿宁从前都是被踩的那个,踩得多了,自然也练就了一身自动识别技能。
朝云五子继续懵。
万贯跟着懵。
说来容易做好难,哪能这么轻松就学会的?纹斛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叫各位稍安勿躁。
“先生说,学以致用。”
纹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缝衣针。
“所以我们今天开始来玩找变态游戏,我会把你们关在后山的那座废弃的宅院里,私下从你们之中选一个人,让他每天揍另一个人一顿,如若十日之内你们找不出来这两个人——”
纹斛捻针一笑,
“我会负责把阿宁砍掉的部分缝回去,诸位无需担心。”
“自然,十天之内被抓出来的那两个人也是,你们也无需担心。”
鸡皮疙瘩当时就起来了,可下学后没多久就消散干净,没人会把纹斛说的话当真,毕竟他不可能真胆子大到在朝云山的地盘收拾朝云派的人。出于尊重,也出于好玩,当三代弟子也回来整齐过后,一群胆大包天的二傻子在纹斛把他们关进后山废弃的那座宅院之时欣然接受了。
院墙高也不怕,他们有轻功,一蹦一跳就出来了。
当天晚上纹斛还亲自进了宅院,送来晚饭与他们好吃好喝联系师生感情,气氛相当活跃,远游归来的朝云派上下三代好好感受了一把家的味道。
吃完。
落筷。
乒铃乓啷晕倒了一堆。
“对我这么个认识没几天的人警惕性都这么差,看来……”
纹斛悲天悯人地拍手,
“不弄死几个是改不掉这性子了。”
☆、第034章
“我们卫家终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上,卫家声誉,容不得半点疏忽。”
“你姓卫,其次,才叫卫诚。”
他是卫家长子,是卫氏一族未来的希望,打从记事起,每天就有学不完的东西,受不完的罚,以及看不完的失望。
父亲总对他感到失望。
“我总有一天要把卫家交到你手里,可你看看,如今的你连你弟弟都比不上。”
卫宁比他小了两岁,因为得了晋阳真人二弟子的眼缘,很小便离家修行一年才回一次,母亲平日里总念着她的宁儿在外头受苦,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幺儿,哪里顾得上近在身旁的长子。父亲眼里倒是有他这个大儿子,只可惜还不如母亲一般对他视而不见。
“你也不过是占着嫡长,除开这些你还有什么资格做卫家的顶梁柱。你弟弟自小体弱没法子习武,可你看看这才多久?抵得上你十年的功夫!”
他们卫家是马背上拼下来的家业,族中男儿个个都以武为先,他的天赋确实不如卫宁,父亲每每提起弟弟的进步都会连带着将他喊去训斥一顿。
他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敌不过卫宁的灵光一现。
年龄带来的优势逐渐缩小,父亲眼中的失望也逐日刺骨。母亲自豪于自己幺儿的惊人天赋,却看不到长子眼中的恐慌,整个卫家,他连一个诉说心中恐惧的对象都没有。
他是卫家长子,理应强大,不强大,天理不容。
他一直熬着,撑着,可不管怎么熬怎么撑,不管多努力,卫宁都跟厉鬼一般紧紧追在他身后。
拼了命也跑不快,他跑不快,只能让追的人慢些。
“你这个疯子。”
纹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卫诚只能无奈地拍他的脑袋。
“你还小,自然不懂这些。”
你不是长子,哪里懂这些。
他这么做,也是为阿宁好,强过嫡长子的次子,多是不得善终的。
似如今这般,就是他最大的善。
**
杨靖总觉着纹斛不是个坏人。
他仍记得当初在皇宫里,他护着李丰杨的那件事,所以哪怕如今被害得武功全失,他仍旧相信他是出于好意。
“妈的,竟然是化功散,他怎么弄到手的!”
邓冲海气愤地朝地上砸了一拳头,万贯捻须沉吟片刻道:
“我给他的。”
邓冲海:……
“当初他说想看看化功散是什么样子,我念着人家给咱们免了束脩,总不能连这么点小事也不答应,所以……为师也是没想到。”
吴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师父在那儿语重心长,看完总觉得师父这样做不对。
“他就说想看看,您给他看一部分就好,多了咱们还得花银子再存些。”
他们没银子了,可不能出手太大方。
李丰杨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和大师兄,他从前觉得这俩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可是从皇宫转了一圈再回来,他发现哪里好像不太对。
抠了抠脑袋,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没事儿,本来就是要好生学,咱们仔细找,看着还挺好玩儿。”
大多数人都抱着玩儿的心态在闹腾,每天有人送吃的来,肚子填饱了过后天大的事也能往后延,大家其实都没把惩罚当回事,开心了仔细找,厌倦了就在宅子里睡大觉,不用练武,不用忧心没钱往后日子不好过。
十天的时间过去,人自然没找到,所幸大家比较团结,万贯发话,被提前暗示过的那个人和被打的那个人主动站了出来。
纹斛看着面前这两个红光满面的家伙,也没责怪,只向卫宁点点头。
手起。
剑落。
方才还站在面前的两人瞬间倒在了地上。
血,渐渐浸湿了衣襟。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你疯了!”
邓冲天冲过去要救那两名三代弟子,却忘了自己如今一身功夫使不出来,连一拼之力也没有,被一脚踹到旁边过后不知伤了哪里躺在地上如何也爬不起来,这些日子卫宁的温顺服帖竟叫他们忘了,这是个不把杀人当回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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