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龙总管有些奇怪,江顾白要与他谈话,为何不在天元居?
进了自己从前的居室,只见笔墨纸砚画琴棋书,无一不洁无一不整,桌椅熏炉,皆如原样。江顾白给他赐了座,自己在案前走了半晌,半晌后,坐下,“你跟着江楚生多久了?”
龙总管心中一凛,暗道这么久了,莫非江顾白忽然要开始排除异己?看江顾白目光沉沉,面上无笑,心中一阵嘀咕。
“大概……十多年了……”
江顾白道:“十‘几’年?”
“大约……十九年……”龙总管从座位上起来,便要跪下。
江顾白抬了抬手,道:“不必跪,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龙总管垂首,虽然坐回座位,却把头低得很低,“教主有话,但问无妨……”
“元白……是怎么被送上武当山的?”
龙总管一愣,“这……”
“你该知道的吧?”江顾白淡淡道,龙总管好明哲保身,当年在江楚生身边并不受重用,然而,因为他处事圆滑,江楚生还是会将一些大事交给他,这便是有能力的好处。能活,又有大事可干。
“……其实,”龙总管略微有些犹豫,“当年二少主被送上武当山,武当并无阻拦……”
江顾白挑眉道:“没查元白来历?”
“没有。”
“……那他是以什么名义送上武当山的?”
“曾河……渔夫之子。”
江顾白瞳孔微缩,厉声道:“你确定是渔夫?”
龙总管吓了一跳,“是……是渔夫……”
江顾白面色大变,龙总管心中暗起疑窦,不由问:“这渔夫可有特别之处?”
江顾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江楚生让你做那事,是因为你没有好奇心,并不多嘴——”
龙总管一阵冷汗,知道他这是威胁,暗道这江顾白某些地方可非完全继承了江楚生?低头喏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他本是中元教中活了这么久的人精,江顾白哪里相信他的害怕?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冷冷命令。
龙总管立刻称是,连连保证。
江顾白目光诡异,站起,又坐下,半晌,却又问:“他当年……是否没让你立过这样的誓言?”
龙总管愣了一愣,才意识到江顾白嘴里的“他”指江楚生,“老教主当年将此事完全交给属下,并未……”
“好了,你下去吧。”江顾白垂下眼,心中一阵波涛。
龙总管不着痕迹地偷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不多才能保住性命。
“是,教主!”
轰隆……
暗沉的石门开启。
一人大步而来。
江楚生躺在床上,连姿势也没变过,然而面上,却是了然的微笑,笑得江顾白将唇抿得更紧。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江教主这番重视,江某受宠若惊。”
江顾白走到床边,撩了衣摆坐下,“你故意的。”
江楚生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听懂?”
“我说……”江顾白几乎有些恼了,“你故意攥着我的把柄,当年就想好了,而现在,就准备用了?”
江楚生不由笑了,“江教主,你若是不再说清楚一点,我可就不和你说了……”
“我……我是不是和武当有关?”
“武当?”江楚生诧异道,“你怎么会和武当有关?”
“你不要装蒜,我已知道了……你……”江顾白微微咬唇,皱紧眉头。
江楚生笑了一笑,垂眼道:“江教主知道了什么,嗯?”
“……没知道什么。”江顾白盯他半晌,似乎想看出他目中的得意,最终,忽然冷淡地这么道。
江楚生挑眉道:“真的没?”
江顾白沉声道:“你不告诉我,我本也没那么想知道……”
江楚生上下打量他,道:“可是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了你……”
“你杀我生父,我也会救你,你觉得,我会那么在意自己身世么?”
江楚生目光一动,道:“是么?”
“我三岁的记忆,有的……”江顾白冷冷道,“而且,我也记得那渔夫叫我孩儿,让我称他为爹……你想要故布疑阵,让我……”
“你明知道不是。”江楚生忽地打断他,“如果我只是故布疑阵的话,元白如何上得了武当山?”
“我与元白相差三岁!”
“哦……所以,我才让元白在外飘荡,当几年孤儿……”
“你那么做只是为了让他免遭教中法王毒手!”
“……同时一石二鸟,叫元白能上武当山。”江楚生笑了,声音放柔,“顾白,你知道的,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你在教中,他们不也没害了你吗?”
江顾白当初自毁名声才保全性命,哪里却和江元白一样?听他唤自己为“顾白”,江顾白面色微变,道:“二十年前,武当唯一出的事,是云道子的爱女于紫霄宫失踪,再也找寻不见……”
江楚生点点头,道:“你倒是知道些从前的武当秘事……”
“……难道……她是我娘?”江顾白不由握拳,低声询问。
江楚生一愣,忍不住放声大笑。那声音微显放纵,并不像当初暗牢中的嘶哑。
江顾白听他大笑就觉得恼了,他这会儿心神不定,言语都无法和从前一般严谨,偏生江楚生还要这样,叫人生气。
“你怎么会以为那人是你娘?”
江楚生咬牙道:“若她不是我娘,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江楚生止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知道武当的秘事,云道子的爱女为何失踪,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
“我看你也是真的不知。”江楚生笑了一笑,却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不过,他虽不准备说下去,一双黑眸深锐的眸却盯在江顾白的脸上。
江顾白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发问,然而,像他那样的人,顺他的心意岂非叫自己生气?
往日里江顾白也许根本不会这样和江楚生计较,然而事关身世,他竟也赌起气来,少见地,想与江楚生梗下去。
江楚生看他这副模样,往日沉静皆变作赌气倔强,黑亮亮的目中执着而又执拗,瞧来像个坚强的小兽……很漂亮的小兽。
他笑了,他忽然笑了,笑中,却又有别意,与先前的笑很是不同。江顾白看他目光闪烁,好似盯上一个看中的猎物一样,背后寒毛竖起,一阵战栗。
“你……”皱起眉头,江顾白竟想开口叫他不要再用这种眼光看他。
江楚生收敛了些那带了侵略的眼神,道:“你若不想听,我便不说了……”
江顾白捏了捏拳头,竟似冷静了下来,他实在不该因为江楚生三言两语就这么激动,而且,江楚生不说,原本是他吃亏。
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你说吧,我想听……”
江楚生有些讶异地挑眉,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沉吟半晌,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说。”
江顾白目光猛然锐利,几乎像要跳起来打他。
江楚生哈哈一笑,好似看他变脸才是乐趣,“说笑而已,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至于报酬……”他意味不明地笑,“说不准以后一起讨了,更好。”
江顾白急于听他后话,却不在意这句。目光稍显急切,抿唇看他。
“……云道子的爱女,是因为救你才失踪的,说是失踪,早已死了……”江楚生目光诡异,瞧得令人心中发毛,顿了顿,续道,“你……该算是武当恩人之后。”
“我爹?”
江楚生道:“你娘。”
一个渔夫,如何能够救武当?
“我娘是谁?我的意思是,她的名讳是什么?”
江楚生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给我半分好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得那么清楚?”
“若我娘有恩于武当,她也会是武林中人,既然是武林中人,怎么会和一个渔夫……”
“这个么,爱情,本来就是种奇怪的东西,是么?”江楚生古怪一笑。
江顾白哪里会信?只觉得江楚生故意不说,又有算计,“你想要好处,什么好处?”
江楚生的眼上下打量了他,道:“你是不会给我续上经脉的,是也不是?”
“当然是!”
治好江楚生,等于放虎归山。
“你也不愿意把我胸口的铁链除去,是也不是?”
“是!”江顾白皱起眉。
“那你会自荐枕席,上我的床么?”
江顾白忽然站起身,目光与脸一同沉下。
江楚生笑道:“我想也不会,既然如此,顾白,我便告诉你好了,你母亲,唤作阮清……”
阮清……
江顾白无意识地重复这两个字。
“二十年前,阮清在江湖上,是个名人。”江楚生不紧不慢地道,“我想,你现在差人去打听,还是能够打听得出来的。”
他好像很希望他去打听。
江顾白看他良久,似乎想看看他有什么诡计,江楚生面色如常,甚而比往日还闲适几分,很是自在。江顾白明知道他在打坏主意,然而他若想知道阮清的事情,少不得得按江楚生的步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