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对他的好,他当如何?
静立的人发出一声长叹,继而转身走了出去。
府邸后有一片小林,此时的林中落叶纷纷,金黄的叶子簇簇地在空中飞舞。剑影绰绰间,一个人影上下翻飞,银色的铠甲时不时反射出道道银光,一旁光秃秃的树枝上随意搭着一袭猩红的长袍。
舞剑的正是陈茜。
他本不该这般的。
伤口未愈,他本该静养几天来反复愈合又裂开的满身伤口,却偏偏,不得不在这里将那满腔的怒火发泄。
可这怒火发泄着,便变成了万般的无奈。
他终究,拿他无可奈何!
他总拿他无可奈何!!
他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却总是在一个韩子高面前一忍再忍,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他自认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他从未对旁人这般推心置腹过,从未对旁人这般忍耐气性过,从未因着旁人,这般……委屈求全过!
可韩子高呢!
手中的长剑一闪,将一截树枝生生削断。
可我终究还是不忍伤你一毫!
有什么办法呢?!
他陈茜戎马半生,此时却倒是真真遇到了一个克星!还偏偏是他自己无可奈何,心甘情愿!
陈茜放下剑,飞身跃到了树上,依在枝桠上抱臂看着斜阳。
且先把这些事抛过。陈茜长吸了口气,空气中还有过了一整天都没散去的潮气。
战局越来越明了,如若一切顺利,进攻吴兴的日子,便不远了。
第84章 闲时事
自长城县多了一千守军,杜泰便再也没来攻过。据探子回报,整个杜军可战之人不过百余,杜泰许是担心陈军主动出击剿灭他们,把那驻地又远移了数里,每日只守着驻地按兵不动。
杜军就这般和陈军僵持了十天。说是僵持,陈茜倒真没看在眼里。他心里清楚,以目前形势,借杜泰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长城县。
可是建康的形式却并不怎么见好。
从路程和速度粗略一算,这三十天来,叔父的大军怕是已呈夹击之势向建康压去,据各方情报看,各地都有些人心惶惶。王僧辨也派人四处走动活络朝廷上下。而北齐也在北方盯着建康蠢蠢欲动。陈茜估计,局势怕是要僵些时日。
而这日子,掐指一算,竟已快入冬。
这南方的秋冬交接地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还没察觉多少秋意,长城县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下得并不大,只飘了堪堪后半夜便停了,但却着实让人心里欢喜,原是今年这雪,比起往年来早来了一个月。
韩子高已经重新和王二牛他们住在了一起,同住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叫做刘澄,另一个……
“哟!这不是我们韩大美人吗?怎么冻成这个鬼样子?!”素子衣翘着二郎腿,斜在塌上嗑着瓜子。
一旁的王二牛捂了嘴,哧哧笑了两声。
说来也怪,这要换成别人,以韩大哥对“韩美人”三字的忌讳,早都一剑挑破那人的裤腰带了,可自从这素子衣住进来后,韩大哥似乎对这几个字的忌讳没那么大了,任这人如何调侃眉毛都不带挑一下。
王二牛从刚开始的诧异,慢慢就到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一件奇事。
这素子衣的一些个事迹,他略有耳闻,除了两次献计外,据说还占了韩大哥的便宜。而韩大哥半月前被降了职,又和自己住到了一起。可他搬来物件衣物的时候,在屋里看到素子衣时,神色十分古怪,而那素子衣也是一脸见鬼的神色。
王二牛当时心里就十分奇怪,想要问又不敢冒昧,犹疑间却见韩子高一把扯了素子衣的衣袖就出了门,等回来时,已是一刻钟之后。回来的两人神色迥异,素子衣一脸的灿烂笑容,一进门就嚷嚷今晚晚膳吃啥,可韩子高却一脸的冷淡,半分笑意也无。虽说韩子高平日里笑容也少,可那次的脸色,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怕是心里装着什么不虞。
可两人都不说,王二牛和刘澄也不好问。
此时这素子衣又调笑起韩子高来。
今日气温确实骤降,韩子高当初从徐州来长城县时来得匆忙,就带了几件长袍。而这长城县一待便是两月,县里做这冬衣的铺子早都关了门。韩子高今早出门出的匆忙,并未加衣,此刻回来,白玉般的脸庞上早已浮出两片酡红。
王二牛倒没觉的有什么,在他看来,韩子高生的好,就算冻出了两片红也极为好看。可这素子衣说的好笑,他听着便不由哧哧笑了出来。
韩子高无奈地微瞪了瞪素子衣,心里却也清楚这一瞪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
天晓得他在这屋里见到她时有多惊诧!他就不该听这人什么“不再想着参军”的鬼话,他早该明白这人一肚子的小聪明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范。
他只不过去了一趟徐州,这人便参了军!
简直,简直!!!韩子高虽气,却也无可奈何。木已成舟,他若再向陈茜抖出素子衣女子的身份,以陈茜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素子衣。不过幸好自己和这人分到了一队,平日里也能多担待些。
坐在床榻上看书的刘澄听得素子衣的话,抬头看了眼韩子高,又默默低了头。
韩子高见素子衣歪在床上嗑着瓜子,有些无奈:“你打哪弄得这些个零嘴,还这般不正经的模样,也亏了是在我们之间,换到别的房间也不知怎么被人诟病?!”他说着边走到房间中间的小火炉旁,伸出冻得发红的手烤着火,“素子衣,你以后还是把这懒散的毛病改改的好。”
“得得得,我不吃了不吃了还不成嘛!”素子衣嘟囔着,“一天尽知道婆婆妈妈。”
哪里像个杀伐果断的大男人。素子衣想着,暗暗翻了个白眼。
韩子高明白这人又再心里诟病自己,也不计较,问道:“前两日教给你的刀法你可习会了?”
素子衣一听这话就愣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
就那套眼花缭乱的刀法,当她是千年难遇的习武奇才么?!当她打通了任督二脉么?!
韩子高一看素子衣神色,便知这人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战场上杀伐狠辣,生死不定,他前日里试探了她的身手,素子衣虽身手灵活,步法奇妙,与人缠斗善于脱身,也擅长巧力制服对手,可这仅仅限于对手没有兵器的时候,若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素子衣并不占优势。
韩子高心里当然担心。一个好生生的姑娘家,总也不忍心看她战死沙场。他教了她一套刀法,还特意找了柄于她较为小巧的刀,可这人尽是管也未管。
素子衣过于高看她自己了。
韩子高这样想着,脸色便冷了下去。
素子衣这几日也是把韩子高的脾气摸了个大概,一看韩子高神色,便知这人是真动了气。素子衣觉得有些冤枉,不怪她不好好学,实在是太难了,那些个刀法,比散打要难多了,根本就看不清楚。而她心里同时还是有些不屑的。她的散打可是她们市的散打冠军,还学这破刀法干甚。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辩解两声,却在目光触及韩子高冷冷的眼神时打了个转:“……有些难。”
“起来!”韩子高说着直起身,“走,继续练!”他说着便示意素子衣起身和自己出去。
素子衣本不情愿,此刻却不敢不去。韩子高脾气虽好,但若真生起气来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事。
她撇了撇唇,跟着韩子高出了门。
第85章 是他!
细碎的雪花已几乎要融进这泥土里去。
韩子高督促着素子衣练一遍刀法与自己看。
素子衣的动作十分迟钝,完全不似那个曾在他手下溜走逃窜的人。韩子高静立在一旁,打量着素子衣的身法,心思却不由地转到了别的地方。
自己初习武时也这般迟钝吧,那时的陈茜,从未透出一丝的不耐。
他还记得初习剑时,陈茜为他选剑的苦恼;还记得当他能将一套完整的剑法练下来时,陈茜抚掌大笑的畅快神色;还记得有一个动作迟迟不能领悟时,陈茜握着他的臂一遍一遍地教……
他那时,真的是用尽了所有的心思习武,因为他不敢让陈茜失望。
他从来都害怕让陈茜失望,这是一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的习惯。他想做好每一件事,想要不负陈茜的信任和恩情。
陈茜对他的恩情,韩子高很清楚,当是重如泰山的。有的时候,韩子高自己都说不清楚,二人之间的情谊为何会这般深厚。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种情谊不知何时就这般不知不觉变了味。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他已有半月没和陈茜说过话了。倘若不是每日里校练场上都能见得主将一面,他怕是和陈茜这半月连面也见不着一分。
这分明就是他想要的,可为何真的这般了,他却失落无比?
通透如韩子高,怎么会不清楚这份失落是因着什么,可那答案太沉重,让他不敢去碰触。可又同样,它永远不会因为他的不敢碰触而消逝。
就像那个麒麟的红木雕,沉在他的衣怀中过了这些时日,他从不敢去细看它,从不敢去细想它,却仍每日里紧紧的贴在怀中小心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