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子高发现,陈茜已经几月没有写信给自己的时候,抬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有一丝极淡的哀伤,渐渐蔓延,从胸口到四肢百骸。
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因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心神牵挂?
他写信也好,不写信也罢,与你早没有关系。
韩子高,你不是早都放手了吗?
是啊,你早都放手了……
韩子高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梳理梳理胸中复杂的情感,派去看望素子衣生活的人便回来了,禀告说,素子衣连同候亶,侯欣,一同没了消息!但是,她们几人居住的府宅里,留下了一封信。
韩子高接过属下呈上来的信,匆匆拆开。
“我十六岁时与你相识,如今,却已经有八年之久。八年恩情,子衣没齿难忘。如今子衣带着亶儿和欣儿浪迹天涯去了,还请哥哥不要担心,更不用各处寻找子衣。子衣心之所向,乃畅玩江湖,风流世间……唉,本来想写的文绉绉的,怎么越写越恶心自个儿了……总之呢,我很好,也不会去寻死,也不会流落街头,你放心就是啦。还有啊,你身体不好,以后打仗少出些力,我看着最近两年那渣男好像对你不错的样子,你可别又被骗了心!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皇帝一般无情!我知道你总觉得自己恩情还没报完,但以我看来,早报的差不多了。你就自个儿掂量着给自己留些时间潇洒快活可好?我也不多说了,以后有缘定会相见。哥哥,再见。惹事妹,素子衣敬上。”
韩子高摇了摇头,嘴角却是不由地勾起来了。
是那丫头的笔迹,那丫头的说话语气。
他不干涉她,既然她已经决定好要如何走自己的人生,那他,尊重她的选择。
南陈天嘉五年七月,白虹贯日,白色的虹霓横贯太阳,整整三天才消散。
这个星象,从来都是不祥之兆,要么将有战事,要么……君王不利!
韩子高幼时极信星象,后来被素子衣影响,对这些现象变得半信半疑,可这次,不知为何,心里极为不安。他连夜把朝堂上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梳理了一遍,想着还有什么会威胁到陈家的气运,会影响……陈茜的皇位,却并没有找到一丝倪端。
可他心里仍然不安,又想到最近北周和北齐的风云变幻,心里更是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果然,八月,战起!
只不过,这战,不是起在南陈,而是起在北齐。
北周周武帝宇文邕联合突厥出征北齐,屡屡获胜,攻占北齐二十余城!即便北齐有兰陵王如此骁将,仍然不敌北周攻势头,屡屡败退!
南陈刚开始是静观其变,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可很快,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北周的军队,隐隐有了南下的势头!
不用想,也知道北周和突厥打的是什么念头。
收到军报的时候,陈茜冷冷笑了几声。这个周武帝,倒是个极有雄心的,只可惜,他未能彻底亲政,至今大权都掌握在权臣宇文护手里,想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怕是不能够了。
更何况,我南陈虽是一块极大的肥肉,但也是一块带刺的肥肉,就看你北周,吞不吞得下!
于是下令三军,加紧操练,准备迎战。
可陈茜还没有等到出兵,便等到了一人突归——韩子高回了建康。
“你……”陈茜看着殿下的人,说了一个字便有些开不了口。
激动,高兴,更多的,却是疑惑。
“皇上想要出兵?”韩子高却直奔主题。
陈茜嘴唇一抖,他就知道!这人回来总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旁人,便是为了国事。
“朕不出兵,难道还等那北周攻来!”说出的话不由自主的冷硬起来。
韩子高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陈茜的不快,颦眉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南陈战事不断,如今平了各方叛乱,好不容易修整一年,农业经济都渐渐恢复,若是再战,恐不顺民意!”
“朕当然知道,可是如今不战,难道还任人宰割。”陈茜摇头,“你倒是说说,我们除了应战,还能做什么?”
“皇上,但凡有一丝希望止了这战事,我们就不能放弃,若我们助一助北齐呢?!”
陈茜一笑:“助北齐,难道还不用出兵了?”
“出兵,可不代表一定会战……”韩子高轻轻道,“只要让突厥以为,我南陈定会全力出兵,那他们和北周的合作,必然不攻自破!”
陈茜听着听着,胸中一道白光闪过。
等等!
“你已经有了主意?”陈茜心中不由一喜。
是他疏忽了,每次韩子高与自己商议事情,哪次不是有了主意胸有成竹的!
韩子高微微垂了头,睫毛闪了闪。
“联姻。”
陈茜击掌:“对!若朕与北齐联姻,突厥便不会怀疑我南陈的决心!朕怎么没有想到!子高,你当真……”突然,陈茜停了声音,他半张的唇齿间还有下一个没有吐出地音节。
他发愣地看着韩子高的神色,渐渐明了……
慢慢放下击掌的手,陈茜的目光变得复杂。他眉头紧锁盯着殿中低着头的韩子高,心中那个答案越来越清晰。
“你……让朕联姻?”
你竟……奏言让我娶别的女人?
陈茜承认自己听到这计策首先想到的确实是南陈的利益,可当他再回过头,猛然发现提出这个主意的竟是韩子高时,那样的感觉……
他让自己娶别的女人?
他让自己娶别的女人!
他,让自己,娶别的女人!!
谁都可以谏言联姻,独有韩子高不行!
他陈茜可以为了国家纳妃,但这个主意,绝不是韩子高可以说的!
绝不是!!
“微臣说,和别人说,有什么区别……”韩子高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的声音平静缥缈,似乎在说,吃苹果和吃梨,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你竟然问朕有什么区别!”陈茜站起身,三不做两步离开座椅,几乎瞬时便来到了韩子高身边,“你再问一遍!!”
韩子高仍然低着头。
“……皇上,国事为重。”
“朕不想听你说这些!!”陈茜一把遏住韩子高下颌,将他低垂的头强抬了起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叫我娶别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你真的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了吗?你真的……”
陈茜抿着唇,不再说话,他再说不出口,对着自己的这张脸上,全是陌生的淡漠……
对自己的淡漠……
他不敢再开口!他如何开口!他无法再开口!
“皇上,若说出这个主意的不是子高,皇上难道就不会娶了吗?”韩子高轻轻开口,毫无波动地陈诉着事实,“既然结果都一样,谁说,又有什么区别?”
在你心中,总是江山最重要,何苦自欺欺人?
陈茜死死盯着韩子高,从震惊,到愤怒,到哀伤,到绝望……
唯独,再不能说一句话。
因为,韩子高说的,都是事实……
他突然猛地低下头,狠狠咬住了韩子高的唇,大力地吮/吸,肆意狂暴地掠夺,绝望地索取……
手指微动,用布条遮住了那双一直睁着的平淡无波的眼睛,陈茜颤着手点了韩子高的穴道,将他一把抱上了龙床。
那一晚无度的索取,疯狂的掠夺,抵死的缠绵。
无望的,扭曲的……挽留。
可陈茜很清楚,他从来没有像那一夜那般清楚——他失去了,彻彻底底。
天嘉五年十月,在北周周武帝宇文邕与突厥联合屡屡击退北齐,连夺北齐二十余城池之后,南陈陈文帝陈茜与北齐联姻,纳北齐武成帝高湛之妹颍川公主为贵妃。
十一月,突厥撂挑退军,北周军队孤军奋战。
十二月,北周战败,撤军。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个开养成文。
第195章 突变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自去年十月陈茜新纳妃后,韩子高便回了东阳,后来,北周退兵,北齐的围也解了,至今,已是六月。
天嘉六年的夏天,比往年来的燥热许多,也漫长很多。
前几月,韩子高又了结了一桩心事——王二牛和灼桃的婚事办得极有面子,自己亲自主婚,想来也没人敢看轻王二牛这门婚事。
六个月,他和那人,是真真正正地断了联系。
有时私下微服出去,偶尔听到百姓对那人的颂德声,心里只剩下了淡淡的欣慰。
那次他强来,怕自己反抗点了自己穴道,却哪里知道,若是自己真不愿意,便是他点了自己穴道,自己也定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们本就是孽缘,这孽缘总要有断个干净的一日。
孽缘如何开始的,便让它如何断了。
所以他没有反抗,因为他心里清楚,那是最后一次,永远的最后一次。
如今,南陈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国泰民安,赫然是北齐,北周,南陈三国中兵力最强盛的一国。北齐北周割据北方,南陈独占江南一带,隐隐有当年东汉末年三国鼎立之势。
然而,也就如同当年的三国鼎立一般,若是不出什么特殊状况,这样的形势,怕会维持个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