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说别走吗?
他那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自己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急不可耐——前日呈上的奏折中,极清楚地请旨再过三日就出发。
算一算,就是明天。
就这么,急切地要离开自己,离开建康吗?
算好了时间只等这亲事结成便要离开吗?
“皇上再这样跟着微臣,会有更多的闲话的。”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前面那人的身上传来。
他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身的意思。
陈茜算着二人间的距离。
不过五米远。
却好似隔了万水千山。
“你这么急切地要离开吗?”嘴里残留的喜酒方才是尝不到味,此时却是觉出味来——分明的苦涩。
“结局已定,何必平添烦扰……”韩子高悠悠说了句,毫不留恋地迈开了步伐。
“等等!”陈茜看着那人愈来愈远的背影,仍是止不住喊了一声。
他停下,单薄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等待他的话,也在无声地做好准备,抗拒他所有的挽留。
“你……心里可还有我?”
韩子高背对着陈茜,无声地苦笑。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始终不过是华梦一场。
大梦三千一场空。
他没有回答他。
陈茜看着韩子高的背影,脚下的步伐千斤重,竟抬不起来,去追……
韩子高没有把自己第二日就离开的事告诉素子衣,也没有告诉候安都,虽然候安都多半可能是知道的。
他离开的那日,五月初六。
清晨的风还带着凉意,韩子高苦笑着抚了抚脖颈,熟悉的刺痛感又来了。
他带着数十亲兵,出了建康的城门。大军已经在前些日子就被他分批调走,今日虽也有十人伴在自己左右,却仍觉出了一丝寂寥。
韩子高回身,看着建康的城门,城门上斑驳的大字,似乎在诉说这些年来遭遇的腥风血雨,朝代更迭。
陈家的江山,他会拼尽一生,来替他守。
因为即使那人和他之间有再多的纠缠,再远的距离,再深的鸿沟,都抵不过,他对自己的恩情。
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教导之恩,救命之恩……
仿佛有所感应,韩子高移开目光,向远处眺望。
那座最高的城楼上,似乎有个人,也在望着自己。
直觉告诉他,那是谁。
韩子高轻轻笑了一下,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求什么了,就这样,已经足够。
这样,便是不近不远,极好了。
第189章 番外
两盆万年青开的极好,上面绕着红纸,喜庆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奴给小姐开脸。”那老麽说着,拿出两条极细的丝线,绞在一起,放在了素子衣的脸上。
素子衣就像没听到般,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墨发披肩,大红的喜服艳丽。
她近日,竟就要嫁给候安都。
世事真是奇妙,她的准丈夫,竟是她在这异世第二怕的人。
第一是当今皇上。
她那满腹满脑子的婚姻自由论,怎么就听了韩子高几句忽悠便忘得一干二净,晕晕乎乎地应了,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听说候安都还有一个女儿,极宠爱,也不知合不合得来……
突然一阵刺痛传来。
素子衣痛呼一声,瞬间坐直了身子,捂着脸下意识地便朝一边瞪了过去。
那老麽面色隐隐有不满,却也耐着性子解释:“这开脸总会痛得,老奴已经提醒过小姐了。”
已经提醒过了吗?
素子衣愣了下。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估计是没听到,但此时,这老麽一脸的不满已是十分明显。
听说,这次亲事一切都安排的极好,请的各事宜的主办人都是给不少王公贵族做过喜事的有头有脸的人。这麽麽既敢直接把不满写在脸上,想来身份或者身后的背景关系也不一般。
素子衣敛了眉。
“惊着麽麽了,子衣给麽麽陪个不是。”
那老麽见这新娘虽咋咋呼呼,但态度倒也诚恳,也不像旁人面上诚恳,眼里却是实打实的不屑,便把那不满消了大半,笑着说了句“忍忍就好”便继续给素子衣开脸。
素子衣捏紧了手,忍着痛得要跳起的冲动。
她心里其实极明白,往日有韩子高护着自己,可从今之后,她却就是候家的人了。
没有人再护着自己了。
她再也不可像以前那般任性胡来。
素子衣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韩子高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说不定是受够了自己这惹祸甩包袱的麻烦性子。
可是她不止是会惹麻烦啊……
她可以做好吃的饭菜,可以唱好听的歌,可以玩有趣的游戏,可以捣鼓新奇的物什,她可以不再闯祸,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乖乖的做一个大家闺秀……
为什么,不要她了……
韩子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哎呦呦,我的好小姐,这开脸确实疼,马上就好了,别哭啊……”
窗外一株凤尾开的极好。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偷偷站在这里……”侍从挠了挠头,却被候安都的目光噎住了声。
她哭了……
候安都捏了捏拳。
“大人……”侍从又小心翼翼开口,弱弱道,“该回府换喜服准备迎亲了……”
候安都一言不发,沉默了半响移开了步伐。
那侍从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舒了一口气。
忍痛开完了脸,便是一层一层的妆。
素子衣看着那惨白惨白的粉,着实不敢朝脸上抹,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铅,便把这层白的吓人的粉直接省了,还好这身体肌肤也算白皙,幼年时还蛮粗糙的,这些年在将军府养尊处优倒好了不少……
画好了状,看着镜中那有些陌生的女子,素子衣有些恍惚。
来了这古代多年,竟慢慢的,就适应了很多东西,却把现代的很多人事都渐渐的忘了,有时甚至觉得那不过是很久很久前的一场梦,她的脑海中,甚至都已经模糊了以前的模样。
“老爷来了。”
丫鬟轻轻说了句。
素子衣怔了一下,回过头来,才看到丫鬟口中的“老爷”。顿时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韩子高竟然被称为老爷?!
许是自己以前没有听过别人对他的这个称呼,一时听到,竟觉得搞笑无比。
“都要嫁人的人了,没大没小。”韩子高佯骂了一声,笑着拿出两朵绒花,“我手笨,编的不如铺子里的好,你想带哪朵?”
素子衣动了动鼻翼,闷声道:“你编的那朵。”
韩子高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亲手在素子衣头上带上了那朵并不栩栩如生,甚至有些歪扭的绒花。
“这绒花是麒麟送子的模样,我特意探听过了,吉利。”韩子高仍是笑着,又接过丫鬟手中托盘上的凤冠。“我来给你带凤冠。”
那凤冠极为漂亮,点缀着几颗圆润上乘的珠子,华而不俗。
“这凤冠是候兄亲自找人定制,我瞧着极为适合你。”韩子高正了正那凤冠,理了理素子衣的头发。
“吃过糕点了吗?吃得多吗?要不要再吃些,我听人说有那新娘在半途中饿过去的……”
“我发现你今日格外爱笑,还格外话多。”素子衣从镜中瞅着身后的人。
她不敢回头看他,她怕只要她一回头,便会忍不住求他不要把自己嫁出去,便会用泪水坏了那好不容易化成的妆……
吉时很快便到了。
“新郎来迎新娘子喽!”有那看热闹的小孩吵吵嚷嚷。
素子衣头上蒙着一层红纱,只听得韩子高温柔的声音“快去散些散钱零嘴”。
蒙着纱布的视线不是很清楚,但她却能感觉到,扶着她的手臂的那只手有多么温暖有力。韩子高的伤一直没大好,却还撑着病体给她操持婚礼的各事宜,她能分明地从他脸上看到欣慰和释然——好像是解决了什么心头大事的欣慰。
明明清楚这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做亲妹般重视,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总觉得是他想要快些把自己从他身边赶走。
素子衣知道自己有些钻牛角了,甚至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要这样了,素子衣,她默默告诉自己。
高兴些,哪怕是为了韩子高,也要高兴些,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韩子高像今天这般笑得开心了。
素子衣在韩子高的搀扶下上了轿,她知道,候安都就在轿子的前面,骑着高头大马。
话说她都没见过那人穿红色的衣服,大红色的衣服穿在那人黝黑的肤色上,想来也是极有趣的。
花轿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
当一声拉长了声音的“新郎踢轿”声响起时,素子衣才惊觉,到了。
手上的苹果一颤,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素子衣慌张地要去捡,却听得“砰”一声巨响,吓得她差点从轿子上滚下来。
卧槽,踢个轿门如此粗鲁……
然而素子衣突然意识到,更加丢脸的事即将发生——
就在轿门被候安都踢开的那一刹那,有一个圆滚滚的大红苹果,咕噜噜滚了下来。
一滚一滚,滚向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滚出了高度,滚出了长度,滚出了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