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惊,留忠诚堪堪使力,收住乌龙戟的力道和势头。
可韩子高突然发起攻势,手中软剑使得眼花缭乱,踮足直朝留忠诚而来。
他找到了留忠诚的破绽!
逆转就在一瞬!
韩子高手中的剑刺穿了留忠诚的肩头,灵巧地转了个身一拳击向他薄弱的腰侧,堪堪落地后毫不犹豫拔出腰间佩刀砍断了留忠诚□□马匹的后蹄!
枣红色的马匹长嘶一声,栽倒了下去。
留忠诚飞身离马,退了好几步,一手托着乌龙戟,一手捂在血流如注的肩头。
他竟然小瞧了此人!
留忠诚狠狠啐了一口,也不再恋战,高叫了声“攻!”,自己迅速后退掩映在叛军中。
韩子高眯眼,却没有追上去。
一时侥幸处于上风,若再不依不饶,反而会走向劣势。
不过,想来此时叛军的士气可好不到哪里去。
韩子高微微勾唇。
“我大陈儿郎!随本将绞杀叛军!”翻身上马,剑刃闪过一道寒光,“走!”
一骑一人率先冲进了敌阵。
陈军顿时士气大阵,高喊着冲了上去。
韩子高治下兵众平日里演兵操练从不懈怠,就是在建康一年没有出征时也都被韩子高定下的军令管的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升降有方,加之军饷一系韩子高从来都不曾吝啬过,是以较之其他队伍更为兵强马壮。
此时见主将伤了敌方的将领,更加士气大阵,势不可挡地冲了上去。
韩子高正一剑刺穿一叛军胸膛,突然觉得耳边一凉。
不好!
没来得及收回刃月,韩子高迅速收手,向一边扑去,堪堪避开了那箭。
放冷箭!
抬眸,正和一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白发白须,金甲红缨,腰间一柄九尺连环钢刀,手上一张开云金弓,身侧立着一人却是方才交手过的留忠诚!
看留忠诚毕恭毕敬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留异!
韩子高心里一惊!据他所知,留异是个年近耄耋的七旬老人!虽然留异年轻时也是一个四处征战的将军,但是这人的气魄和那一箭的力气,怎么看都不像是那般年事已高之人!
怪不得留忠诚有那般神力!
这般的年纪还对着自己放冷箭,即便是交战,这欺负小辈的名头也该稳稳地安在他头上。
这样的人,怪不得会叛乱!
心里不由警钟一响,韩子高迅速一跃,将刃月唰地抽出方才击杀的叛军胸膛。
刃月堪堪拿稳,三只长箭便以雷霆之势带着重重杀气而来!
丝毫不亚于永定那年陈霸先手中的金弓之势。
当时一支箭自己都无法阻挡,此时足足有三只!
心里一紧,韩子高毫不犹豫挥剑抵挡,脚下迅速朝一边移去!
挡了一箭,虎口已震得痛麻,第二箭已不能使力去挡,只好闪身舍了胳膊。
长箭瞬间穿透了左臂!
韩子高被箭势冲得连连后退,反而正好让开了第三箭。
只见那第三箭没入身后树干不知多深。
韩子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便被左臂的剧痛刺得神经一滞——那第二支箭来的太凶猛,顿穿之际的痛苦生生隔了会才痛入骨髓!
额头的冷汗瞬间便冒了出来。
正在这时,远处的留异又拉开了弓。
韩子高瞳孔剧烈地缩了两下,便看到一箭势如破竹隔空而来!
咬牙抬起左手抽刀,右手执着剑,交叉在一起使劲全身力气试图抵挡。
太快了,力道太大了!
虎口震得裂开,左臂的伤口恐怕已经撕扯开,手上的钢刀“当”的一声裂成两半,那箭头的力道才减去了大半。
钢刀裂开的同时,长箭被断开的剑刃砍断,带着剪头的一半断剑虽去了大半的力道,仍是朝韩子高而来。
避无可避!
箭头沒入了韩子高的左颈!
箭入皮肉的冰凉感像是放大了一万倍,让韩子高整个身体瞬间冰凉透骨。
手中断刀软剑齐齐落下,高瘦的男子像是秋风中破败的落叶般栽了下去。
张扬起的墨赤色披风遮住了他大半的脸颊。
披风落下来,正盖住了他的脸颊……
似乎短短的一瞬,从前那些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绝望的,所有的场景都在眼前闪现。
快速而清晰。
最多的,都是一个人。
挑眉的陈茜,吃惊的陈茜,不耐的陈茜,浅笑的陈茜,大笑的陈茜,深情的陈茜,愤怒的陈茜,脆弱的陈茜,鄙夷的陈茜,冷漠的陈茜……
全是陈茜……
我要死了吗?
如果今日注定葬身于此,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便是爱过你,最后悔的事,便也是爱过你……
落下的披风遮住了韩子高的眼眸。
韩子高死了,你可会念着?
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世界,归于沉寂。
“韩子高!!!”一声怒吼从远处传来。
归来的侯安都目呲欲裂。
“杀!”大刀高举,在身畔划出道道血光……
千里之外的建康。
“嗯……”陈茜闷哼一声,左手抵在了胸口,右手的狼毫笔收势不及晕开了大片的墨花。
“皇上!”德礼惊叫一声,“奴才去宣御医!”
“不用!”陈茜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方才心口一瞬间的剧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可也只是短短的一瞬,此刻已经再没有丝毫感觉。
若不是手仍然抵在心口,维持着方才下意识的动作,他真要以为,方才的刺痛只是一种错觉。
“皇上……”德礼犹豫,“奴才叫人去为皇上沏壶安神茶?”
陈茜微点了点头。
笔下的奏折,莫名得便批不下去了。
陈茜叹了口气,抬手在两鬓揉了揉。
“属下给您揉揉?”一个带着丝怯意的声音响起。
陈茜抬眸,看到了陈昌盛满担忧的眼神。
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即便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侍卫装束也掩盖不住曾经建康四公子之首的风华。
眼前一阵恍惚,浮起一张同样风华万千的面庞。
胸口一阵气闷。
“不用。”陈茜起身,径直出了永昭殿。
十二月的寒风凛冽刺骨,吹在脸上清醒了不少。
不知前方战事如何,按日子来算,再过两日便能收到战报。
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人……
闭了闭眼,拳慢慢捏紧。
不要再想了……
第183章 奔溃边缘
“热水!”
“剪刀!!”
“快!止血药!”
“纱布纱布!!”
……
一盆一盆的血水,一团一团猩红的血布。
素子衣瘫在椅子上,浑身发颤发软。
“没事的!会没事的!”候安都的声音异常坚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一遍遍地重复却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恐惧。
那伤若是在别处,尚有几分生机,可却伤在了脖颈!!虽然避开了动脉,却也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素子衣恍然未闻,呆坐着看着隔着一道屏风的人。
她看不到韩子高此时的模样,却也想象的出——光是这样的想象,都让她浑身战栗。
没有勇气,没有勇气走进去看看他的样子,因为候安都带他回来时,她看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磨去了她所有勇气。
那样苍白胜纸的脸色,那样突兀嚣张刺眼的断箭,那样让人不敢再多想一下的伤处,那样……骇人的鲜血。
屏风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将军醒了,好像有话要说!”
素子衣愣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要冲进去,却因为腿脚发软向一边斜去。
候安都一把扶住了素子衣,拉着她绕过了简易的屏风。
韩子高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却因着另一处伤而显得微不足道——他脖颈上一个血窟窿让人见而生寒,此时堪堪止住了血液,赤/裸的胸膛上全是粘稠***的血……
素子衣捂住了嘴,无声地哭。
韩子高眼皮轻轻抬起,口里说不出话,只能颤着指尖用眼神示意素子衣和候安都靠过来。
沾满血液的手,颤抖着覆在素子衣手上,缓慢郑重,竟管还因为剧痛带着强烈的颤意,将素子衣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候安都的手上。
不言而喻。
候安都和韩子高视线交汇。
铮铮铁骨的男儿哽咽了一下,心里明白韩子高怕是当做在交代后事,忍着泪意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会娶她,对她好!”
韩子高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素子衣捂着嘴的另一只手本就颤得厉害,此时因着韩子高的动作而全然掉了下来垂在了一侧。
她泪如泉涌,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水混着鼻涕覆满了脸颊……
韩子高眼神温柔。
有候安都的话,他便不再担心素子衣了……
只是,他这一生所憾,便是临死前见不到陈茜。
他还没有告诉他,韩子高,韩蛮子,自始至终,从来都是他的,都是他一个人的。
韩蛮子,从未负过陈茜。
只可惜,他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素子衣手背上的血手突然垂了下去。
惊恐淹没了她——那双温柔的眼睛慢慢地闭上,再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