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陈霸先的心死了。
一个堂堂帝王,落得如此下场,心不死,又如何?
心死之人,叫他如何?
“成王败寇,我……认了。”陈霸先低低说了声。
韩子高手上一痛。
他低头看去,却是陈茜紧紧抓了他的手,手背上青筋隐隐,指节泛白。
韩子高抬手,覆住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我在……子华,我在。
“叔父……”陈茜叫了一声叔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陈霸先平静异常。
“这些天我也想了,其实你坐上那个位置,竟是最合适的……”陈霸先叹气,“我这一生所憾,便是没有一个成气的儿子。若是,你是我的儿子,这位置,你将是唯一的人选……”
陈茜沉默。
可韩子高却感觉得到,两掌之间的那只微又薄茧的大手,颤地越发厉害。
“这江山在你手里,会发扬光大,只是……”陈霸先突然朝着陈茜直挺挺跪了下来,“叔父求你一件事!”
陈茜大惊,毫不犹豫地也跪了下来。
韩子高随着陈茜的动作伏下了身子,小心翼翼观察着陈霸先动作。
他担心陈霸先使诈。
陈霸先没有使诈,但他做了让陈茜更加无法原谅的事。
陈茜无法原谅的,是自己——陈霸先冲他拼命磕起了头。
“求你放过昌儿,求你放过昌儿。他向来敬重你,绝不会伤害你……”陈霸先的头磕在地上,慢慢青紫。
陈茜拦他不住,颤抖着唇,眼中闪过迷茫。
“叔父求你了,求你了……”
韩子高心里一痛。
那是感同陈茜的痛。
陈霸先也是他曾经最敬重的人,可终究……
斩草除根是最正确的选择,更何况,陈昌的背后,是宣皇后,是章家的势力,是巨大的威胁。
可陈霸先的每一次的低头,都不是磕在地上,而是磕在了陈茜的心上。
韩子高很清楚,陈霸先不过是在赌,赌陈茜对他最后的亲情和敬重。
而韩子高也很清楚,陈霸先,一定会赢。
毕竟,陈茜这人,这个他爱的男人,其实是那么容易心软……
当陈茜伸手扶住陈霸先时,他们都知道,陈霸先赌赢了。
“好……”陈茜哑着嗓子,扶起短短几日就老了十几岁的陈霸先。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陈霸先会那般孤绝一掷,釜底抽薪。
他随陈茜的动作慢慢站起身来,微微笑了一下。
“这样叔父便放心了……”
他说完便猛地转身,向一侧的柱子冲去。
韩子高和陈茜回神时,为时已晚。
陈霸先倒在柱子前,脑浆崩裂……
从太平殿出来后,陈茜只说了一句话:“皇仪,厚葬。”
那一天,在那句话后,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韩子高亦没有说话,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握着他的手……
那一夜,陈茜握着韩子高的手,静静躺了一夜。
第二日的时候,陈茜恢复了原本模样。
韩子高心里仍然担心他。
“没事了。”陈茜微微勾唇,执起韩子高的手,“有你陪我,真好。”
“发什么神经……”韩子高移开手,耳根泛红。
陈茜却不依不挠:“你会离开我吗?”
韩子高定定看着他。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陈茜嘴角勾起:“永远不会有哪天。”
陈茜,永远不会弃了阿蛮。
那时的二人都不会想到,这世上的事,最多的,便是无常。
这是后话。
永定三年六月二十九日,建康城中放出了消息,临川郡王陈茜从南皖回到京城。
太极前殿。
“先帝遗诏!”候安都按剑在堂,立在陈茜身侧。
大殿前金甲武士数百。
候安都展开手中黄色布帛,声音如钟“圣莫逾于尧,美未过于舜。尧得太尉,已做运衡之篇,舜遇司空,便叙精华之竭。彼褰裳脱屣,贰宫设饗,百辟归禹,若帝之初。斯盖上则天时,不敢不授,下祗天命,不可不受。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临川郡王陈茜乃朕之亲侄,服膺明哲,勋德光于四海,应钦顺天命,率循训典,底绥四国,用保天休!”
候安都念完遗诏,按剑在侧,扫过殿前群臣。
陈茜微微笑着,神色平静。
殿前一片平静。
忽有两三人倒地长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一片又一片。
高呼万岁。
震耳发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史书记载,永定三年六月二十一日,陈武帝去世,遗诏陈茜入京继承帝位。六月二十九日,陈茜从南皖回到京城,入住中书省,当日在太极前殿即皇帝位,是为陈文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时间,更了三章,嘻嘻
第169章 变化
永定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陈文帝陈茜继位,大赦天下。
七月初一日,尊陈武帝的皇后章要儿为皇太后。
晋升镇南将军、广州刺史欧阳頠为征南将军,平南将军。
晋升开府仪同三司周迪为镇南将军,平南将军。
晋升高州刺史黄法抃为安南将军。
七月初五日,晋升桂州刺史淳于量为征南大将军。
七月初六,晋升侍中、车骑将军、司空侯瑱为太尉。镇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晋升南豫州刺史侯安都为司空,侍中、中权将军。
晋升开府仪同三司王冲为特进、左光禄大夫。
晋升镇北将军、南徐州刺史徐度为侍中、中抚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七月初七日,晋升侍中、护军将军徐世谱为特进、安右将军。
晋升侍中、忠武将军杜棱为领军将军。
七月初八。
授韩子高右军将军。
右军将军,是中央直属武官,主禁兵,也对外征伐,三品官,金印紫绶。
这件事,陈茜并没有和韩子高商量。
圣旨送到了韩子高的面前,他恍惚着接过旨,良久后才意识到,自己成了三军大将之一。
陈茜刚刚登基,诸多事宜堆在了一起,等他有时间和韩子高好好叙话时,此事已成定局。
“为什么?”韩子高问他,“群臣难免诟病,我年纪轻,当不得……”
“你当的。”陈茜当时笑着,神色笃定,“朕说你当得,你便当的!”
他心里因着这句话,半是激荡半是感动,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真正的将军,真正的将领,是他从十一岁时就梦想的。
一朝实现,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韩子高心里隐隐使劲,他一定要让质疑他的人看到,陈茜的决定没有错!
韩子高在建康有了自己的将军府,没过几日也把素子衣脱了军籍,接到了府中,以他如今的身份,这并不是难事。只是,如何向陈茜解释,却成了韩子高心头一虑。
从他登基以来,他只见了他两面。
一面是进宫谢旨,一面是新皇大宴群臣。
第一面只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出了宫。
而第二面的时候,韩子高心里,变莫名得起了惆怅和茫然。远处明黄龙袍的那人,眉眼间意气风发,短短几日间便满是上位者的王霸之气。
他是君,他是臣。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韩子高只能安慰自己想多了,只是素子衣的事,难免要亲口和陈茜说说,否则要让有心人利用了去,只怕和欺君脱不了干系。韩子高以为,只要他亲口告诉陈茜,以陈茜的性格,是不会计较的。一来素子衣也立过军功,而来她如今是自己的义妹。
可韩子高没有想到的是,陈茜是没有计较这件事,但他却把一个主意打到了素子衣身上。
这个主意,让韩子高心里不由窝火。
“不可能,子衣绝不会嫁给淳于量的。”韩子高摇了摇头。
“为何?淳卿堂堂征南大将军,难道还配上一个都年近二十的女子?”陈茜皱眉,“朕不计较她欺君之罪也就罢了,这桩婚事她怎敢拒绝!”
“不是她拒绝!是我拒绝!”韩子高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茜,“淳将军已经四十又九,年近知命之年,恐怕儿子都和子衣差不多大了!”
“淳卿中年失妻,她嫁过去可是正妻。况且……”
韩子高打断陈茜:“你别说了,再多的理由都没用。我一定要亲自给她找个好夫君!”
陈茜一言不发地盯着韩子高,脸上已带上了不满:“你这么关心她?”
陈茜突然想起,当年驻守长城县时子高就和那素子衣走的极近,教过她一段时间武艺。而且……陈茜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他记得,那时素子衣是和子高住在一个屋里的……
“难道你们有私情!”陈茜一把抓住韩子高的手腕,逼视着他。
韩子高瞳孔一闪,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什么?那是我义妹!”
陈茜咬牙:“那些什么义兄义妹的最容易搞些幺蛾子了!我倒记起来,你曾经不要命地救过她几次!”
韩子高愣住了,陈茜着急之间用了“我”,可见是确实较了真,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