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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 番外完结 (木苏里)


  横尸在地上动弹不了的江世宁:“……”
  由此可见,某人大概是属鳖的,纯种王八蛋。
  那张被薛闲占据的透薄纸皮顺着椅子轻轻滑落在地,就躺在江世宁那张纸皮旁边。仅仅只眨眼的工夫,两张覆地上的纸皮又塌陷了一层,变成了趴在泥面上的一片暗青色苔藓,和这破败的屋子彻底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破绽。
  若是放在大半年前,这种麻烦的事情薛闲根本不会做。哪个胆肥的人吃饱了撑的来抄他的窝,他能就地给人轰一口新坟。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放下身段,一层层地布上障眼法——
  他一个刚从全瘫勉强恢复到半瘫的人,连给自己挪个地方都格外艰难,这副纸糊的身体能承受的术法也十分有限,不给自己掘坟就很不错了。
  好在这次上门的和尚是个绣花枕,只有脸能卖钱。
  他估摸着那和尚会进来转上一圈,里里外外找不到人也就该打道回府了。
  穿着白麻僧衣的年轻和尚在院中停了步子,目光冷冷地扫了一圈。
  江家医馆原本有三间正房、三间厢房、一个药圃院子带前头一间挺大的门面。算是个不小的宅院了,被大火一烧,三年荒芜,如今寥寥扫上数眼就能看个完全……
  和尚收回目光,抬脚绕过地上的碎石残瓦,径直朝西边那半间仅剩的厢房走去。
  他一脚踏进厢房门里,掩在袖间的手指便不可察觉地轻屈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铜钱面,又微皱着眉心松开手。
  化作青苔贴服在地的江世宁死死盯着和尚的僧靴,生怕他进来踱上一圈,从他身上横踩过去。倒是薛闲满心悠哉,一点儿也没把这和尚放进眼里。
  果不其然,厢房这么块蜗舍荆扉,一眼就能扫个透。和尚甚至没有走进来,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薛闲心里再度嗤笑一声。
  可没过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和尚又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方白麻布,看料子和大小,应该是他随手从自己的僧衣下摆撕下来的。他就这么隔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麻,拎着不知从院子哪出翻出来的一块铜皮,面色冷淡地走到了薛闲面前,一撩僧袍蹲下身来,将薛青苔从地上生生铲了起来。
  薛闲:“……”
  铲起来的时候,他眉心分明还皱了一下,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似乎是个略带嫌恶的表情。
  薛闲:“……”
  去他娘的这秃驴居然还嫌他脏!
 
  第3章 纸皮人(三)
  
  自认前半生“上能捅天,下能震地”的薛闲,就这么被一个空有皮相的和尚抄了,仅仅费了一块破铜皮……
  两块青苔被和尚铲起来后,没消片刻便现了原型,变成了两张不大的人形纸皮。和尚神色漠然地扫了眼纸皮的脸,便将纸皮叠了起来,放进了腰间的暗袋里。
  薛闲一口山呼海啸的心头血还没来得及喷秃驴一脸,就被迫贴上了秃驴的腰,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间隙。
  倘若憋屈能生生憋死人的话,薛闲在这“抄家进袋”的工夫里能死去活来二百多回。他天生是个傲性子,只能他气别人,不能别人气他,是个不要面皮且蛮不讲理的祖宗。偏生这次一个大意撞见了钉子,阴沟里头翻了船。
  不管最初缘由是什么,他跟这秃驴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薛闲是个不服管的,吃软不吃硬。要是此时手上有刀,他二话不说就该照和尚的腰眼里捅了,可惜他没有随身带刀剑的习惯。
  这和尚看上去像个冰柱子,不搭理人也无甚表情,身体却还是暖的。微热的体温隔着并不厚实的白麻布,一点点渗进纸皮里。
  没消片刻就被捂透了的薛纸皮:“……”
  烦人!
  确实烦人,对身体有恙的人来说,寒冬天里的一点暖意最易瓦解斗志,尤其薛闲这种瘫了半年的。筋脉不通,气血不畅,现今这具身体根本就聚不起多少热气,整个冬月几乎都是冻着过来的。冷不丁这么一捂,他的身体便先于头脑犯了懒,竟然有些不太想动弹。
  被折叠了两道的薛闲愤然地躺了片刻,终于克服了身体的懒意,偷偷摸起了和尚暗袋里的东西。
  对于这个年轻和尚,薛闲依旧不知其深浅。
  若说是真有本事吧……撕块白麻布、铲块青苔地皮算什么本事?撒尿和泥的光屁股娃娃都会!况且真有本事的人掀一块地皮简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别说一小块了,整个院子都能掀了,何苦还要拎块破铜皮亲自来铲?
  可若说他没有本事……那他是怎么一眼看破这层层叠叠的障眼法的?
  薛闲最初还顾忌着一点动静,摸索的时候动作又小又轻,借着纸皮透薄的方便,还真不容易察觉。
  然而没多会儿,他就渐渐没了顾忌,也不知收敛了。因为他发现那秃驴似乎顾不上这头了,透过暗袋外头裹着的两层白麻布,他隐约听见院子外头多了些杂乱的人声,似乎有一拨人聚了过来,也不知为了何事。
  “嘶……你打我脸做什么?!”江世宁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听起来,他对薛闲的忍耐已近极限。
  薛闲摸索的动作加快,一不小心拍错了地方。他没工夫也没闲情跟那书呆解释,便低低地“嘘”了他一声,示意那呆子老实待着别乱出声。
  这半年来,他行动有碍,每回想要做什么事,亦或去什么地方,都得借点东风。或是人,或是物。这回难得碰上个秃驴,就算他半点儿本事都没有纯靠坑蒙拐骗,那也总得带着一些能糊弄人的玩意儿。薛闲想在他这暗袋里顺手捞点趁手的东西,而后再趁乱离开。
  薛闲正忙活的时候,抄了他的年轻僧人已经走到了江家医堂的宅院门口。
  原本颇为厚重的宅门早已残缺不全,铜质的门箍甚至有些变形。两门相抵时,怎么也合不严实,留了一条偌大的缝隙。和尚在门前停了步子,眼皮抬了抬。
  透过那道龇牙咧嘴的门缝,他能清楚地看到,门外已经围了一圈乌压压的人影。江家医堂早已是废宅,门口自然不会悬什么灯笼,悬了也无人可照。可这会儿,外头那拨人手里提着一串纸皮灯笼,白晃晃的几团毛光,将来人照得气势汹汹,分外严肃,大有种“来者不善”的架势。
  这模样,不是来捉鬼的,就是来拿人的。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这么大的阵仗,换谁冷不丁撞见,都会有些发憷。可这年轻和尚扫完一眼,便敛回目光。他推开宅院大门,看也不看来人,抬脚便要朝外走,好像眼前这群打着灯笼的人并不存在似的。
  围在江家药堂门口的人,并非什么闲人。他们身上穿着县衙灰蓝色的制式布袍,腰里悬着二尺来长的薄刀,拢共有十来个。一看和尚要走,他们登时按住腰刀,收拢了圈围,将和尚的去路給堵了。
  和尚停住步子,蹙着眉头扫量着眼前的人,似乎没弄清楚这些人跟自己有何干系。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一个略有些年纪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和尚目光朝说话者瞥去——那是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人,带着师爷帽,蓄着山羊须,看起来算得上清瘦,肚子却微微有些凸。若是宁阳当地人,定人一眼认出这中年男子是宁阳县衙的师爷刘诩。
  可和尚并非当地人,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当地人,他也不一定会留意师爷长了副什么样子,有几只眼睛几张嘴。
  倒是刘师爷问话的那人,和尚还留有三分印象——不是别人,正是九味居的小个子堂倌。
  原来这堂倌对着九味居楼边的告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去了县衙。既然悬了那么重的赏,必然是个棘手的要犯,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背了一串命案?
  于是,堂倌就这么把这位年轻和尚給告发了,县衙二话没说,当即来拿人了。
  和尚的目光落在堂倌身上,后者似乎有些愧疚,朝后微微地缩了缩脖子,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大、大师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年轻和尚已然收回了视线。他抬了下手指,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便划了道弧,不偏不倚地落在堂倌怀里。堂倌还道是什么伤人的玩意儿,惊得闭了下眼。听到铜板相磕碰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钱袋!
  被和尚丢进他怀里的,正是他之前塞給对方的钱袋。
  这和尚仿佛终于扔了该扔的东西似的,一脸泰然地再次迈了步。这回,他约莫是被耽搁得不耐烦了,冷冷淡淡地冲衙役开了金口,道:“让开。”
  “大人,这……”衙役一边挡着人,一边冲师爷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慢着。”师爷从怀里掏了一张薄纸,映着灯笼抖开,道:“这位小师父哪里人士?在哪个庙里供佛?可有法号?”
  年轻和尚蹙眉看着他,似乎懒得开口答话,又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见他颇有些不知好歹的意思,师爷语气登时重了些:“小师父,有人来告,说你跟现今四海通缉的朝廷要犯有几分相似,你若执意不开口,我们也只好先拿你回去再细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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