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见了他,那眸子里些许的光亮却是暗了一点,淡淡应了一声:“来了?”
所有的人都明白闻人久等的人到底是谁,只是那人远在千里之外的瑠州,便是快马加鞭却也不知究竟能不能赶得及了。
闻人尧跪在了闻人久的床头,又唤了一声:“父皇。”
闻人久让墨兰将他扶了起来:“尧儿,你在这宫中待了也有十年了罢。”
闻人尧点点头道:“已整十年了。”
闻人久望着他:“后悔么。”
闻人尧摇了摇头:“儿臣是自愿的。”
闻人久问:“哪怕你与岐王和郡主此生再难相见?”
闻人尧仰着头往闻人久,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儿臣离开禹州时,郡主只对儿臣说过一句话。”
“——护好你的父皇,便是死了也得护着他……你这条命是他给的。”
闻人久看了他许久,叹了一口气:“退下罢。”
闻人尧应了一声“是”,重重地在闻人久面前磕了一个头,这才又退了出去。
待将屋子里的人都遣退了,张有德这才拿着一卷诏书送到了闻人久面前。闻人久垂眸扫了一眼诏书,拿了玉玺盖了最后一个印。
“朕有些乏,想休息了。”
张有德将诏书收起来,轻轻地应:“皇上您休息罢,奴才就在这儿守着,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便是。”
闻人久没有回话,他只是静静地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许久,细若蚊呐:“他怎么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朕就……撑不住了啊。”
张有德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脸上却还是笑着,他细细地说着话,压着喉间的哽咽:“快回来了、快回来了。您再等等他……再等等……”
闻人久不说话,只是隐约能听见浅淡的呼吸声。
洛骁回来的那一日落了雪,他走到闻人久床前,带着一身刺骨的寒。
闻人久便醒了,抬着眼瞧他,似乎有些埋怨:“怎么这样慢,朕以为瞧不见你了。”
洛骁便轻轻地笑:“你怎么舍得瞧不见我就走?”
闻人久眨了下眼,他将手缓缓地从被褥里伸出来,道:“你坐过来些,让朕抱抱你。”
洛骁将身上沾染着雪花与血迹的铠甲脱了,他走过去抱着闻人久,笑起来:“怎么突然爱撒娇了。”
闻人久靠在洛骁怀里,懒洋洋地眯起眸子:“你身上怎么这样冷。”
洛骁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外面下雪了。”
闻人久道:“都快四月了,还下雪么。”
洛骁道:“嗯,下得不小呢。”笑起来,“待雪停了,我带你出去瞧瞧好不好,羲哥儿前些时候传了家书,说家里头的海棠花开了。”
闻人久唇角弯了弯:“好啊。”
洛骁道:“算一算,我们这一辈子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时候。”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在青澜殿下瞧你,你对我勾了勾唇,我便觉得世上的花都开了。”
闻人久也笑:“好啊,洛子清,你胆子不小。竟然那个时候就对朕有所企图了?”
洛骁便亲亲闻人久的鼻子,狡黠地道:“谁知道呢?”
闻人久将手覆在洛骁的手背上,洛骁便转过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阿久。”
闻人久的眸子微微合着:“嗯?”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离开皇城罢。太子已经十五了,朝中又有这样多的贤臣良将,他性子坚韧,足以抗下大任。”洛骁轻轻地道,“我也累了,打不动了。我们去南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
“我们可以住在山脚下,我来盖一间小木屋。要有一个小院子,可以养养小动物、种种花草什么的。”
“朕喜欢桃花,记得要在门前栽几颗桃树。”闻人久道。
“好,那就再栽几颗桃树。”洛骁笑着应着,“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在山上避暑,冬日的时候我们就生个火,你怕冷,我就抱着你取暖,一步都不离开你。”
“你要是嘴馋了,我就去山上给你打点野味解馋……”
“我们还可以住得高些,能一起看日出日落……哎,阿久,我们还从没在一起瞧过呢。等你病好了,我们一定要瞧一次。”
“好不好?”洛骁低头看着闻人久,他微笑着,泪水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闻人久抬着眼瞧他,轻轻的笑:“你哭什么。”
“我这是在高兴呢。”洛骁笑着摇头。
闻人久抬手擦了擦洛骁脸上的泪,他道:“子清,你把身子低下来一点。”
“我想亲亲你。”
洛骁便低下头,将唇印在了闻人久苍白的唇上。
没有以往的甘甜,不知是谁的泪水掺杂了进去,涩的有些发苦。
“人有三生,种因得果。”闻人久低低地咳了几声,看着洛骁的眸子却是闪着一种光亮,“若有来生……”
洛骁低低地笑:“若是有来生,我定然还来寻你。”
闻人久道:“若是朕把你忘了呢。”
洛骁道:“你忘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闻人久笑起来。桃花似的眸子弯起来,艳色惊人。
“你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朕什么吗?你说若是朕死了,你就给朕殉葬。”
洛骁也笑起来,他将自己的鼻尖与闻人久的鼻尖相抵,鼻息混合在一处,亲昵的仿若再也分隔不开:“我的傻阿久,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呢。”
“子清……子清……”闻人久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不,不,朕后悔了,朕后悔了。你还是活下去……你活下去……朕在下面等你,朕等你,你要活下去……”
“不行啊……”洛骁轻轻地蹭着闻人久的鼻尖,他的眼神那样温柔,他看着他,仿若拥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阿久,你不在了,我怎么才能一个人活下去呢?”
我的世界都不再存在,我又何必活着呢?
闻人久咳出了一口血,他的视线渐渐灰暗下去,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许多回忆是谁家新燕。从小到大,从太子到如今。
他道:“子清,我有点冷,你将我抱紧点。”
洛骁点点头:“好。”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还冷么。”
“不冷了。”闻人久叹息着,嘴角却弯了起来,“等到了黄泉路上,你记得牵着我,别走散了。”
“好。我牵着你。”
闻人久靠在洛骁怀里,眼前的画面却定格在那年初见。夜色之中,晨曦未至。少年如一枝青竹,站在庭中遥遥望他。一眼便是万年。
“子清……”
洛骁的手轻轻地顺着怀中人的青丝,他低下头,吻了吻那还留有几分余温的唇,他笑了起来:“别怕,我来陪你了。”
天启十七年,先帝闻人久驾崩,同年,一字并肩王殁,死因未明。先帝驾崩后,太子闻人尧即位,沿用先帝天启年号,册先帝谥号“仁德”。
新帝尧在位三十五载,励精图治、骁勇善战,继前一字并肩王的脚步继续北上攻打北域,于天启四十七年统一了包括北域的所有帝国,开创了又一个盛世。
然,后世对于此帝王评价却是褒贬不一,盖因天启十七年间,新帝尧以十五岁稚龄,力排众议,甚至连连斩杀几十言官,以堪称冷血的手段在朝野树下不可侵犯的威严。
至于新帝究竟为何要斩杀众多言官,史书未曾记载,曾经知道内情的人也早已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再无踪迹可寻。
只是几千年之后,曾有考古小队误入曾经的大乾皇陵。而历史中记载的一辈子未曾立后娶妃的仁德帝闻人久的灵柩旁,却有另一个灵柩与他合葬在了一处。
“哎,这几千年前就有防腐技术了么?这尸体怎么瞧起来一点都没坏!”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惊呼一声,“这墓上写的应该就是仁德帝对吧?可这旁边的……怎么会是一字并肩王?”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赶紧探过头来看了看,然后惊呼一声:“这两个人长得真好看……等等,他们怎么这么面熟?”
“面熟?”有人笑起来,“你看见好看的男人都觉得面熟。”
“不是,不是……我肯定见过他们!”小姑娘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嘟囔着什么,“难得瞧见这么好看的人,我还特意偷拍了一张……喏,你们看,像不像?”
照片拍的有些糊,巨大的绿植几乎要将画面占去二分之一。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瞧见两个人正坐在一起谈论着什么,阳光洒过来,将他们融在一起,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好像……是有点儿像?”有人嘀咕道。
“这也太模糊了吧?”
小姑娘不乐意了,拿着手机走到灵柩旁:“你们仔细对照一下……我屮艸芔茻!他们的尸体怎么变成骷髅了!”手机掉下来,不知被涌上来的谁踩了一脚,屏幕连带着机子一起裂开,像是彻底不能用了。
“——我的手机啊啊啊啊啊!”
一众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家,俊郎的男人啜着淡淡微笑着和另一个有着桃花眼却面色冷漠的男人握了握手:“那么,期待下次合作。”
嗯,这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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