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宴席是以戌时为始,通宵达旦,可刚过晌午陆不然和贺稳就动身前往皇城之中。外面太阳正毒,晒得人睁不开眼睛。陆不然是驰骋沙场的武者,自然不在乎一点风吹日晒的,贺稳虽说之前也是在四海之内闯荡过的人,但总归是游山玩水,随心所欲,没受过什么苦,现在让毒辣辣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蔫了。
陆不然正看着家奴们将一箱箱贺礼装上车去,贺稳就站在他身边空着两只手。注意到贺稳被晒得失去了精神劲儿,陆不然叫他先上马车去,本来也不打算推辞的贺稳看着陆不然在阳光下也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皮肤,不由心生感慨,老老实实转身上了马车。陆不然本是要骑马前去,不过他瞧瞧没有一丝动静的马车,就把马交给了随从,自己迈上车,撩起帘子正对上贺稳百般无聊的脸。
“你倒是两手空空。”
“嗯,不比陆将军人多势众。”贺稳也不挪动地方,马车大得很,随便陆不然坐哪里。
“且说说你是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你不都说我两手空空,还有什么可藏的呢?”贺稳用袖子扇着风,回说。
“牙尖齿利,不讨喜。”陆不然无奈地摇摇头,他早已习惯了贺稳这幅模样,伸手摸出自己腰间的扇子递到贺稳面前:“给。”
接过陆不然的扇子,贺稳一边惬意地扇着,一边惬意地眯上了眼睛。低声嘀咕了一声“小孩心性”,陆不然也闭上眼来养神。从陆府到朝武门其实不需花费很久,进了朝武门就算已入皇城,麻烦的事情还在之后。离着朝武门还有段距离就被车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再为焦躁的人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外面的小厮好几次不安地跟陆不然汇报路上的拥挤不堪,陆不然却也不焦不燥。好在虽说车马多了些,但秩序还是有的,所以哪怕皇城守卫要细细查看每一处,也不忙乱。
陆不然的马车前行到朝武门前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快马疾驰的声音,伴随着有人高声喊道“怀山长公主驾到”,两侧的车马听到怀山长公主便主动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不消片刻,一辆外裹银丝锦缎的马车疾驰至朝武门外,陆不然撩开帘子吩咐小厮侧挪车马。怀山长公主的马车停在陆不然的马车边,见此,陆不然下车向长公主行礼。
“臣陆不然见过怀山长公主。”
听闻陆不然的声音,银缎马车的帘子被里面的侍女撩开半边,先是她轻轻向外瞟一眼,然后低声向坐在马车正中的女子通传。端坐中央的女子低声吩咐:“休晚,扶本宫一下。”说罢,马车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片刻之后一端庄优雅的女子微微探出头,出现在陆不然面前,便是怀山长公主了。
“陆将军不必多礼。”
怀山长公主平日一向素雅,今日却是不多见的盛装打扮了起来。头戴小凤钿,颗颗明珠连成串儿,垂在额前,耳上戴着白玉如意纹的坠子;身着杏色层叠丝绣金暗纹的广袖阔裙,腰系珊瑚色宫绦。甚是华贵大气,却不奢靡,将长公主的气度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谢过怀山长公主。”陆不然稍稍抬起头来,嘴角带笑:“长公主果然倾国之姿,能一睹芳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陆将军过奖了,请将军先入皇城吧。”
“怎敢,微臣不过粗人,长公主金枝玉叶莫要在此处耽搁。”说罢,陆不然侧身一让,风度翩翩。
“那怀山便不推辞将军的好意了。”怀山长公主此句话颇为自谦,论身份地位而言她自称本宫方可,毕竟她是当朝天子的长姊、先帝长女,哪怕是日后的皇后也要让她三分,不会比她更为尊贵。
“请。”
待怀山长公主离开后,陆不然才回到车中。贺稳半抬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开口道:“美吗?”
“大昭佳人自然是美的。”陆不然坦荡荡地赞美起怀山长公主的容貌来:“若是当年嫁去北方的不是赫城长公主而是这位的话……五十载内蛮族不再犯我边疆。”
“倾国倾城、祸国殃民。”贺稳简短地评价。
“你还不曾见过怀山长公主?”
“不曾。”贺稳反问道:“长公主长居怀山郡,我如何能见到?”
“那还真是可惜。”陆不然回味了一下,又笑道:“不过,你日日瞧着陛下的模样,怕是看到怀山长公主也不惊艳了。我啊,哪比得上你。”
“我日日看着陛下,你还不是日日也要照镜子的?”
“哈哈哈,多谢贺贤弟夸奖。”
皇家规矩繁多,过了朝武门还要待人清点随行的贺礼,侍卫要严密搜查每一人,确保无外人和武器进入皇城之中。最后才由宫人引上小轿,向北苑而去。在北苑有小庭院可做休息,接近戌时方可入席。
陆不然从武,贺稳属文,自然不会被安排在同一处。陆不然独身一人也无碍,也不怕遇见什么不想见的人,他知道从此刻贺肃是不会与他在同一处的。与相熟的武将有一句每一句地交谈着,大部分人对他还是恭恭敬敬,不需多费心思,陆不然觉得时间过得也快,几句话的功夫之后就有人来通传,众人由侍女或者宦官引入席中。
陆不然知道宋映辉修了一个环星阁,只不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高阁他并不知晓,所以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四周来。再看他左右的人也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都是对如今的北苑充满了好奇。这也难怪,竣工之后的环星阁就连宋映辉也未曾来过。
耸立在最高处的是拔地而起的环星阁,盘龙阶梯绕阁而上,明夜石雕刻成浮云状镶嵌于壁上,在夜间熠熠生辉。除了环星阁顶天而立,又有数条长廊环绕在其一侧,沿着碧娥山蜿蜒而下,廊侧间或修有小亭、小池,水声叮咚。众人列座于廊中,廊间歌舞不断,位置稍一变幻便有不同的景致。
除去环星阁出自宋映辉,其余的都是尹太后的手笔。
陆不然的位置是算得上是上等,面对的正是尹沉婴,与诸王同等坐。他向难得入桑灵的几位老王爷行礼,然后端坐好。尹沉婴笑着唤他一声“陆将军”,然后抬手微拱,陆不然盯着尹沉婴脸上两道法令纹瞧了半天,才跟刚刚看见他一般一回礼,然后跟坐在他身侧的人闲谈起来。尹沉婴被陆不然冷落了也不觉尴尬,侧身跟坐在他下手的青年人搭话,那人本就有些紧张不安,和尹沉婴说话更是有些言辞不清了。
“墨邑候,怎不见长公主殿下呢?”尹沉婴哪怕整日笑眯眯的,也难掩算计。
“这,长公主去寻怀山长公主了。”墨邑候磕磕巴巴地回说,他正是大司农郑锲之子郑群,娶墨邑长公主为妻后便封了墨邑候。
这位墨邑长公主是宋映辉的小妹,虽说与怀山长公主同为长公主,身份却相差甚远。
怀山长公主与皇帝同为合禄太后所出,哪怕年幼丧母,可后来又被收于其姨母尹太后膝下,太后无子,那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而墨邑长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一低位嫔妃罢了。且怀山长公主有怀山郡为封地,而墨邑长公主不过只有墨邑一地为食邑,虽说墨邑也是富庶之地,可这封地与食邑之间又是相差甚远了。
“两位长公主还真是姊妹情深啊。”尹沉婴似是感叹。
“是,是。”郑群额上都要冒出冷汗来。
“墨邑长公主年方十五,却早已嫁于你了,我们享原却还没有驸马,我这做舅父的心中也是焦急。”尹沉婴抿一口茶,然后侧过头去对着郑群露出牙齿笑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怀山长公主才貌双全,尹,尹大人无需担忧。”
“墨邑候,都是成了婚的人了,怎得还夸起别的女子来了。”
“啊!是我失言了,尹大人不要怪罪我啊,是我失言了!”墨邑候紧张得哆哆嗦嗦,却反倒不磕巴了。
“小声些,莫惊扰了圣驾。”尹沉婴哪怕是不高兴也是带着笑模样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陆不然在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尹沉婴和郑群二人,嘴上还是随意地和人交谈着。不一会儿从长廊远端匆匆跑来一个身着薄红色华服的女子,她看起来十分稚嫩,面色绯红,在距陆不然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坐到郑群身侧。
这就是墨邑长公主?陆不然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不过小女儿家而已。
廊中的人多半都在注意着姗姗来迟的墨邑长公主,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墨邑长公主刚刚落座,吴盛德的声音就响起来:“皇上驾到!”
陆不然突然有些开心到几乎要笑起来了,他忍不住要看看这将成人的小家伙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宴席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竟然也有让人震耳欲聋之势,陆不然偷偷咽了咽口水来排解自己的不适。随后而来的宋映辉倒是也没让他太过失望,瞧着确实与半月之前在早朝上心神不定的小皇帝略有不同,一脸不苟言笑的宋映辉好像还有了几分冷峻。不过终究是年轻了,稚气未脱。
“太皇太后驾到!太后驾到!怀山长公主驾到!”
尹太后与怀山长公主簇拥着太皇太后而来,宋映辉也上前做搀扶状,不过被太皇太后轻轻一挥手摆开了,他悬空着胳膊呆愣了一会儿,默默后退几步站好,刚才难得的气势也立刻矮下去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