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了一下,这样的走向似乎不大对头,容与深深看她,平静回答,“当然,方玉是很漂亮的姑娘。”
他话音才落下,她眼里已闪过掩不住的雀跃欣喜,然而在他看来,那娇柔妩媚的笑容,更像是个极危险的信号。
心底的疑虑已非若隐若现,而是透彻清晰。容与试图提醒自己,她眼里涌动的情愫,只是因为她还年轻,分不清恩义与歆慕的区别。他当然不能令她错付,更不能让她怀有希冀,一定要帮她,斩断永不可能有结果的情结。
第53章 酷吏
方玉一连三日出现在廖府角门前,只道自己孤身来此,遭遇天灾无以为生,欲卖身府内为婢。管家徐阶听闻了此事,终于在第三日上头,命仆妇将她领入府中。
按之前的计划,若徐阶对方玉有意,她会进一步提出想做徐阶的妾室,其后再透露,她本是大户人家的逃妾,从主家出逃时带有金银财物,目下都藏在一个妥善之处,如徐阶愿纳她为妾,她便带他去取那财物,且仅带他一人前去。
要说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她进了廖府,化身一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即便徐阶贪图美色钱财一时肯怜香惜玉,但若僵持的久了,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容与到底有所顾虑,令卫延带了一队人暗暗守在廖府外,随时关注着徐阶的动向,当然最重要的,是务必保证方玉的安全。
等待的过程,他心绪不宁,也顺带理清了他对方玉的心理定位,或许因为彼此都出身寒微,身不由己,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方玉视作了一个小妹妹,自然而然地,也就想尽力护她周全。倘若此计能成功,他又是欠下了一桩人情,势必要以力所能及的方式还她才行。
到了第七日晚上,卫延带来消息,廖府的家丁为徐阶备了马车,晚饭后他要和新进府的方姑娘出门一趟。
看来事情进展顺遂,容与长舒一口气,吩咐卫延继续守着,在和方玉约好的地点一举拿下徐阶。
酉时三刻,卫延等人已绑了徐阶回来,容与正和李琏在他行营里头对坐,为掩饰焦虑,两人都故作轻松,只一味东拉西扯些旁的话题。
徐阶被带进来时,看形容儿似有几分薄醉,显然还没弄清究竟是什么人绑了他,不过在见到容与的一瞬,他已恍然明白过来——这张清隽斯文的面孔他自是认得,不就是一个多月以来在天水城赈灾,大名鼎鼎的钦差,御前最得宠的内臣林容与。
不解自己何时招惹了这尊大佛,徐阶向上头瞟了一眼,只见那白脸钦差面沉如水,心里登时一慌,咽了咽口水,挣扎着叫起来,“原来是钦差大人,却不知小人犯了何罪,竟要钦差大老爷兴师动众的拿我?”
声调还挺高,大约是借酒壮了几分胆,容与尚未发话,卫延那伙人却是如狼似虎,拽着徐阶的双臂往后一扭,起脚在他膝弯处狠狠一踢,将他重重押跪在地上。
徐阶哪里受过这个,嘴里不断吵嚷开来。李琏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从阁中急急走出一人,正是早前躲藏在李琏大营中的张明。
那张明往堂中一站,徐阶立时住口不再乱叫,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然而片刻之后,他扬起脸,大喇喇问,“钦差大人和李将军绑小人来此,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小人纳个妾也犯了国法?”
李琏气定神闲,手指张明,“徐阶,你且好好认认,这个人是谁?”
徐阶眯着眼睛,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端详半日,方摇头道,“不认得,李将军可否告诉小人,他是谁啊?”
李琏冲张明点头示意,张明便将当日廖通收了他的钱,反将他以贿赂朝廷官员之名治罪,霸占其田产商铺,将他发配充军一事尽数说了,其中种种皆有徐阶参与,毕竟关乎几代人经营的身家,说到沉痛处,张明几近目眦欲裂。
徐阶表现的倒也镇定,可不论神色如何佯装,额头上的冷汗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钦差大人,他这是诬陷小人的主子,小人也从未参与这些事,不知李将军从何处找来这个刁民,分明是陷害,钦差大人一定要明鉴啊。”
徐阶说着,膝行几步,竟是抢先抱住容与的腿哭号起来。
不等卫延等人上前,容与已挥手用力拂开他,“徐阶,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抓你是我授意的,我背后之人是谁,你也心知肚明。你今日若不吐干净了,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徐阶浑身一震,这话里的意思极为明确,至于林容与身后的人,可不就是那位万乘之尊……他双目失神,腿脚一软坐倒在地,却也迟迟不敢开口,显然还在心存顾忌,掂量着接下来该如何行,方如何自保。
“林掌印,老夫看他一时半刻还想不开,不如咱们帮帮他?”李琏目光森森,打量徐阶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个行将就死之人。
容与知道他是要用刑,也明白事不宜迟,倘若惊动了廖通,就是功亏一篑,既是最快速最直接的办法,也就无谓拒绝。
不消卫延等人动手,李琏这头一声令下,麾下兵士已提着刑具上前,这些人个个精壮,顷刻间拖翻徐阶,另有一人拿了夹棍套在他腿上,只用力一收,便听徐阶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哀嚎,然而用刑的兵士丝毫没有怜惜手软,只要李琏不喊停,手中夹棍就不断收紧,几个回合下来,徐阶已是瘫软如泥,整个人如同水洗一般大汗淋漓。
“你们……你们这是屈打成招!钦差大人,你动用私刑折磨小人,小人冤枉……冤枉……”
李琏再挥手,兵士们撤了夹棍,另有两人提了水火棍上来,也不必布置刑凳,只将那趴伏在地的人踢了两脚,便朝他臀腿上重重砸下去,棍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立时响彻大堂。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徐阶身下已猩红一片,他险些痛晕过去,口中发出低低哀鸣,眼看着出的气已比进的气要多。
容与端起茶杯,从容的品着茶,好似一点不为眼前酷忍的景象所动。只有他心里知道,他不过是在靠那些清茶,压制胃里翻涌的不适。饶是前世学医,解剖尸体也好,解剖活体小动物也罢,都是司空见惯了的,自然也不存在晕血的可能,然而救人和杀人毕竟天渊之别,何况是这样的残忍刑虐。
都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会儿他亲眼见识了,才算真正体会此言不虚,不禁心有戚戚的想着,倘若易地而处,只怕他是没有勇气和毅力坚持这么久,与其身受酷刑,不如咬舌自尽来得干净。
平静目视堂下,努力克制不让手指、睫毛有一星半点颤抖,因为他知道,在施刑的整个过程里,李琏不只一次在窥视他的反应,他的表情。
容与此刻还不能确定,这样的窥视,是单纯出于好奇他能否经历如斯场景,还是沈徽也曾授意,要李琏暗中观察自己一举一动。
沈徽对他有希冀,他很清楚,一次次把他推到权力中心,风口浪尖,除却让他无可退却无法逃离,也有所谓栽培的意思。皇帝要一个能替他冲锋陷阵,替他制衡臣工的亲信内臣,那么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能够心慈手软。
所以他只能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去面对,何况即便不听不看,此间事,早晚也一样会存在发生。
只是看着堂下血肉模糊的人,确实有那么一刻,令他联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酷吏,他甚至悲哀的觉得,也许沈徽心目中希望的他,也正是那个样子吧。
徐阶终是没能熬住酷刑,第三次被冷水泼醒后,他挣扎着开口,断断续续的告饶,恳请容与让他说出廖通贪墨之事,并坦言他手中握有全部证据。
待徐阶画押毕,李琏将其暂时收押,容与方回至驿馆,折腾了一晚,此刻已近三更时分。推门而入,第一眼先看见了方玉,她神色怔怔的,像是枯坐了许久。见他进来,登时跳起来,飞奔着跑到他面前,差一点就撞进他怀里。
容与手上一僵,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方玉浑然不觉,抬眼打量他一刻,神情关切的问,“大人累坏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想必是观刑之后遗留下了些许苍白惨淡,容与随意的笑笑,“我没事。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些天,徐阶有没有为难你?”
方玉摇着头,面有得色,“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告诉他,要是想纳我为妾,须得依足了纳妾的规矩,我带了那么多家资可得算做贵妾才行。我还告诉他,没正式入门前,绝不会和他有苟且之事,他听了头点的像捣蒜似的,什么都说好。大人,你说我聪明么?”
这些事,容与早听卫延汇报过,此刻证实她确是无碍,心里还是一阵松快,至少这一晚总还有一件令人喜悦的事。
看她犹自一脸兴奋,他淡笑着劝她早些休息,养好精神要紧,她诺诺称是,却又半晌都在站在原地,反复叮嘱他不可熬夜写奏折,流连半日,才挪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等人走了,林升打水进来,一面铺开被褥,一面感慨,“她这个人情儿,您算是欠下了,日后恐怕够您还的。”
容与净过面,负手站在窗边,点头道,“是有个有情有义的姑娘,我会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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