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太子,沈徽也算是用心甚深了,容与点头笑笑,“你一直担心他性情睚眦必报,是不是怕以后……”
“是,”不待他说完,沈徽已回头,直截了当道,“如果我不在了,他一定不会善待你。”
容与一怔,不想他说得这么老实明白,半日才故作轻松的笑道,“说不定那时候我早死了。即便不死,你若不在了,我还有胆子活在世上么?我早被你宠坏了,吃不得苦也受不得罪。”
“休要胡说,满嘴里死啊活啊的,没个忌讳。我记得你说过,你姐姐的遗愿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这也是我如今的愿望。”沈徽深深看他,微微一叹,“性情还可以再导正,实在导正不来,还有别的法子……我总归会想办法要他不为难你。”
这话或许还说早了,他的担心若摆到明面上,多少会让人觉得是在杞人忧天,只为太子对容与的态度称得上非常友善谦和。譬如不久之后一日,容与在皇极门处遇到刚听完筵讲归来的沈宇,他面含微笑看着容与对他行礼如仪,甚至还微微颔首还礼,只是在容与侧身避过请他先行时,才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了一句,“厂臣近来真是辛苦了。”
所谓辛苦,隐含着微妙的讥诮,如此不明不白的言语,让久经风霜的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
转眼到了这一年初冬,以内阁为首的六部官员纷纷上疏,曰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今当盛世,皇上宜效法古代帝王,于冬至日封祀岱岳,谢成于天。
“这些老家伙们大约是京里待腻歪了,撺掇着我带他们出京去逛逛呢。”那些奏疏中满篇都是歌功颂德,沈徽一边看一边揶揄。
关于封禅祭天,太史公曾说过,需满足天下太平,民生安康这两个条件方可以向天报功。如今沈徽治下的大胤确也符合这两点,容与因问,“皇上难道不想出京走走?沿路还可以看看直隶和山东的民生民情。”
“也罢了,万事都得有个开头,回头等我效仿杨广下江南,看他们还说不说我是明君。”沈徽满脸狭促,“左不过有你陪着,去看看也无妨。”
其后他与众臣商议的结果,将出京的日期定于十一月初,沈徽离京期间,自然该由太子坐镇京师,掌监国之责。
皇帝出巡是头等大事,容与且忙碌了一阵子,等到前头诸事处理妥当,便只待吉日一到就可启程。谁知一切都来得十分突然——却是司礼监接到两封来自都察院御史的弹章。内容皆是指向詹事府两名新任府丞,行私舞弊贿赂长官,年资尚浅便被超擢提拔,确是有违常理。
事涉詹府,那么也就等同于事涉东宫,太子原本要留下监国,这下反倒成了众矢之的。当然朝中亦有人为他奔走呼吁,屡屡上奏,言太子年幼,不可求全责备。然而年轻的储君,到底还落下个御下不严的罪过,连名誉也被这桩事连累。
这厢詹府的人出了岔子,沈宇自然只能避讳,不参与、不过问任何审案事宜,安分守己待在东宫之余,亦免不了接连上表恳切请罪。
事发的时点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牵扯到即将监国的储君,不消沈徽吩咐,容与也自发避忌参与此案,愈发连审理结果都不过问一句。
那厢沈徽整肃詹府上下,连同太子太傅等人都受了牵连,但对太子却只是轻描淡地斥责过,便命其在报本宫中静心读书,等闲不必出来行走。
沈宇在东宫思过,朝臣们见不到储君,于是渐渐有声音传出,说此案多半是提督太监授意为之,又有人将从前道听途说的故事加上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构建了一番,猜测着会一场大戏,恐怕不日就要在储君和天子近臣之间展开。
这日容与方从司礼监衙门回来,林升赶上来服侍他更衣,脸上神气不大好看,一面不平道,“上疏的那两个人本就和咱们没牵扯,素性都是狷介的主儿,一向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如今外头传言真是冤了大人,要说现如今内阁六部、京卫、北司哪里没有咱们的人,偏就只是御史台这些人磨牙罢了。”
容与净过手,撩袍在圈椅上坐了,似有意闭目养神一会儿,良久才问,“外头还有什么说法?”
林升皱眉迟疑道,“有人据此猜测,太子这回怕是难独身其身,连带着监国都有可能受影响,就是不知万岁爷会不会留下大人在京里,如今外头议论纷纷,都在说该留您坐镇,将太子暂时禁足东宫。”
容与半睁开眼,将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掩盖在长睫之下,“那两个都察院的人和储君可有牵扯?”
林升愣了愣,似乎吸了一口气,“大人怀疑,那二人上疏却是太子安排的?”
倘若这出戏是沈宇自导自演,加上前朝有人出力护持,那么也就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污点,纠其目的呢?如果是为留下他,眼下看理由仍是不充分。沈徽近日,又已当着内阁大佬的面表明态度,并不打算为此事遗罪太子。
林升想了半日,终是摇头道,“那两个御史,至今没查出和太子有过接触……”
“若真是他的人我反倒不怕,”容与打断他的话,笑意寡淡,“此事连楚铎事先都不晓得,便是透着古怪,只希望,是我过于风声鹤唳了。”
在房中歇息一刻,容与才又转去乾清宫,和沈徽不过说了一会子话,外头忽有内侍来报,刑部侍郎蒋录有要事奏报。
蒋录来面圣的目的,除却汇报詹府犯官行贿一案,更有另一桩大案要向沈徽禀明。
“臣等日前抄没犯官家宅,查抄出的东西里头,有一幅时人推崇的平山画作,溪山泛艇图,此画并非寻常之物,牵涉出不久前顺天府接手的案子。一名卢姓商人状告,有人指使家奴巧取豪夺,为夺他收藏的几幅丹青,不惜害得他几近家破人亡。而那画,据卢姓商人说,正是为抢了去贿赂一个当朝权贵。”
沈徽听到此处,凤目里闪过森森寒意,“你只明说,那人是谁?”
蒋录顿了顿,像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扫过御座旁端立的人,“正是提督太监林容与。”
话音落,有内侍突然急急来报,说太子殿下此刻正在殿外脱簪戴罪,并命他转述言语至御前,“禀万岁爷,殿下说,詹府一案牵连愈广,如今连……连林太监亦牵扯其间,怕是内中有诬陷之嫌,林太监一向奉公守法,不曾行丝毫有违国法纲纪之举,此事必有蹊跷,请万岁爷明查,还林太监一个公道。”
太子的回护之言,充分激发了刑部侍郎满心不忿,他立刻梗直了脖子,据理力争道,“皇上,那证词乃是千真万确,臣会同顺天府尹连夜再审过了那商人。且旁的不说,单只区区一个商贾,如何能将内廷中官姓氏名谁说得一清二楚。其人因此被害得家破人亡,定然是亲耳听闻犯官家奴,言语中提到过林太监,事关重大,还望皇上下旨彻查。”
“亲耳听见,倘若是故意说给他听呢?”回答这话的不是面沉如水的皇帝,而是面上波澜不兴,站姿笔挺的提督太监,他忽然出声,嘴角漾起一抹事不关己,从容淡漠的浅笑,“林某想不出为两个詹事府府丞,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又何必非要借他们的手,才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林某和这两个人少有往来,不讳言的说,外头人如今也都清楚,便是要来投我,也须先知晓林某门下规矩才行。”
他毫不遮掩,坦荡的说出来,蒋录不禁一怔,旋即也明白他的意思,林容与的怪癖他早有耳闻,绝非油盐不进,于合情合理的场面下,金银财帛都不会推拒,惟有丹青翰墨,是坚决不受的,可那卢姓商人的供状还在他案头摆着,想了想,蒋录昂然道,“厂公权倾内外,向来无人敢指摘,东宫之人亦久闻厂公威名,只是得意太久一时忘了规矩,有恃无恐也未可知。”
这话敢当着沈徽的面说,也不知谁才是真的有恃无恐,又或者,是利诱太过丰厚,让人实在无从拒绝?
沈徽满脸不耐,断然道,“此案必是要审清楚。那二人若是说谎,当为欺君!朕明日便即启程,离京期间,着刑部将他二人仔仔细细审问,待朕回銮,务必要审出个结果。”
蒋录不敢犹豫,忙欠身领命,可等了半天,皇帝再没有别的吩咐,他瞥一眼容与,不得已咬牙坚持道,“只是提督太监身份不同,按说刑部却也不便审问,可臣以为林太监虽不能说是待罪之人,但总有嫌疑未曾洗清,若是明日陪侍皇上一道前往祭天确是不妥。一则,这传出去,难免让人觉得宫规废弛。二则,祭天原有敬告上天之意,倘若有品行不端者侍奉御前,只怕届时会有违天意。”
好一番冠冕堂皇言之凿凿的说辞,想来就是沈徽此刻也不便公然拒绝。容与在心内冷笑,太子选在御驾即将离京前夕发难,自不在于想要立刻降罪,而是意在将他留在京里。
沈徽沉吟良久,颔首道,“事情既牵涉他,朕可以厂臣留下,静待刑部查明真相。”捕捉到蒋录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继续道,“在此期间,林容与且出宫休养,不必在内廷当值。任何人不准以查证理由召见,不许踏入他居所半步,他的事只有等朕回来才可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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