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心念一动,或许,她一直都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她本就不想在这个深宫里再生活下去,索性寻个由头和沈徽彻底决裂,落一个被放逐的结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秦若臻比了比手,扬声一笑,“请罢,今天咱们务必要尽兴。你可要记得遵守规则。不过就算你忘了也没关系,这儿有这么多人,个个都会帮你的。”
院中再度响起一阵令人无地自容的奚笑声,一个大胆宫婢娇声道,“娘娘真要我们看呐?怪吓人的,那被割了的,一定丑死了。”她说完,立刻传来几声附和的刺耳尖叫,好像光是想着,就已经令她们惊恐万状。
容与环顾四周,坤宁宫已是倾巢出动,里外皆围满了宫人。为了今日,也不知筹备了多久,他迅速掂量着,凭他一个人绝难突围出去。
见他纹丝不动,秦若臻皱眉,不耐烦道,“你以为你走得掉?还是你那个主子会来救你?林容与,我今天铁了心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阉人,你不玩这个游戏可以,咱们直接点,让我验过,我马上放你走。”
她挥了挥手,四面八方开始有人向容与逼近。
“游戏不能这样玩,有些代价,不见得人人付得起。娘娘不一定会赢,”容与镇定抬手,止住了周遭人等,再回首,看着那满脸杀气的忠诚内侍,“而你已经输了,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没有那么大方,能让你继续安稳的活在世上。”
那内侍似被他气势所慑,直愣了一愣,容与趁机接着说,“娘娘如今很想出去,这份心情臣很明白,可方法用错了,便会适得其反。倘若今天娘娘输了,有想过会是什么落局?依着元亨朝曾有的例子,臣不介意封宫。”
封宫戴罪,这里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冷宫,秦若臻不怀疑以他目下的权势,绝对可以做到这一点,却依然不惊不惧,抚掌笑赞,“果然老道了,临危不乱,还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主子真会为了你,杀了我么?我不光是皇后,更是太子的母亲。他向全天下人证明了我和秦氏谋逆无关,又在满朝文武面前保住了我,为的是什么?他若没有半分忌讳,又怎么会留我到今日?”
“你不要以为,和他有了点子情谊就真能作数,关键时刻,他是谁都可以牺牲的。”她踱着步子,好整以暇的幽幽道,“从前,他只是要那帝王位,满口杀伐,什么都不在乎。等到了手呢,又想要权,现在大权在握了,他又想要名!身后名,对于一个皇帝有多重要,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因为你早就不配有任何好名声。”
她说罢掩口,发出令人难堪的咯咯笑声,“不过你也不用难过,我赌他不会为了一个内臣杀我,但我也赌,没有了你,他会很难过。至于多久嘛,可就没人能猜度得出,我也不在乎,其实只要他伤心,我就足够快活了。”
容与摇头笑笑,“怎么娘娘觉得,凭眼前这些人就能杀得了我么,还是辱得成我?且不说司礼监上下已知我在此,外头更有西厂的人,既然娘娘非要争个鱼死网破,那么我也不忌讳屠戮坤宁宫。”
“你敢?”秦若臻柳眉倒竖,“满朝文武不会饶你,你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容与冷笑了一声,“娘娘是否有些高估,自己在满朝文武心目中的地位,所谓今日不同往日,太子又年幼,根本没有抗衡的实力,倘或这样闹下去,那么皇上也许真会考虑,要不要更换储君人选——有谁会想要在自己身边,埋下隐患呢?何况天家本就无情。”
秦若臻脸色顿时一白,容与跟着道,“娘娘是识时务的人,今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保证可以帮娘娘在皇上面前谏言,娘娘要的结果,我一定有办法帮你达成心愿。”
见秦若臻紧锁眉头,神情恍惚不定,他迫近了些,低低再道,“太子在,则娘娘安,一切皆大欢喜。从此你得自在,和关心爱护你的人一起,不比困在这深宫里满怀仇怨要强?”
秦若臻终是有些动摇,却还是狐疑的端详着他,那内侍见状,忽然大声喝道,“娘娘别信他,此人口蜜腹剑,若听信他的话,日后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间,他身形动了动,就要去够几案上摆放的弓箭,容与余光瞥见,来不及多想,迅速抬起手臂,用力地以肘击他的脖颈。
那内侍“啊”地一声捂住脖子,连连后退,容与一把抢过那箭,一箭射中他小腿,登时便让他动弹不得。
一击即中,他才后退了两步,“臣手里拿着箭,但不会对准娘娘,权当彼此放对方一条生路。我已表明了诚意,请娘娘三思,相信娘娘也不希望看到坤宁宫血流成河,将一盘活棋生生做成死局。”
“你当真肯帮我么?”秦若臻气势明显弱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挣扎的人,半晌凄然笑出来,“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你和他倒是越来越像了,虽不够狠绝,一样也会拿捏人心。”
长叹一声,她眼底染上了落寞伤感,却咬牙说,“我输了,原本就早该斩断。宪哥儿到底是他沈家的儿郎,我看着他那张越长越像他的脸,多一天都觉得厌烦。再往后如何面对,我一想起来,就满心都是绝望……什么都留给他吧,我只要他能还我一个自由。”
直到秦若臻跌坐在椅子上,宫门缓缓开启,容与暗暗舒一口气的同时,才惊觉自己掌心已全都是汗。
再看看四下,那些人虽已失了主张,面色如尘,可方才若是一拥而上,他能杀得过来么?如果真的失去了尊严,他又如何还能苟延于世?
沈徽是匆忙赶到的,几乎有些踉跄的奔下御辇,一路上他大抵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帝后之间并没有争吵,秦若臻眼望着地下,一再漠然重复,“放了我,宪哥儿是你的,你愿意怎生教养都好,最好让他忘记我这个母亲,也忘记他曾有过,一个唤作秦氏的外家。”
也许,这是所有局中人,能有的最好选择。
出坤宁宫,重重殿门再度紧闭,沈徽也顾不得有旁人听着看着,小心翼翼的望着容与,低声道,“上来吧,和朕一道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此说,也算做到了极致。容与一言不发随他摆布,却在乾清门外执意落辇,朝沈徽欠了欠身,仍是一言不发,往自己房中去了。
第95章 废后
究竟是如何走回房的,疲惫不堪之下,容与也无力思量,一路上一言不发,对别人的话也充耳不闻。阖上房门前,只面无表情示意所有人出去,包括一脸急切的林升,然后落锁,退回到床上。
背靠着墙壁抱膝而坐,一时间好像丧失了悲喜,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表达情绪的字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间不断的有叩门声响起,窗外的光亮渐渐暗下去,影影绰绰的灯火烛光在近处缓缓摇曳。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先是林升焦虑的在低语,“大人一直把自己锁在房中,怎么敲门都不开。臣真怕大人想不开……”
跟着是急促的叩门,沈徽低低道,“容与……”反反复复,似乎极有耐性,“容与,是我,还不开门么?”
听到他再度用“我”这个字眼称呼自己,容与迟疑了片刻,还是下床走到门边,房门开启的瞬间,他看见沈徽眼里满是焦急忧虑,除此之外,自然还有怜惜。
轻轻一哂,容与仍退回之前的位置,抱膝重新坐好。反正那些礼仪也好,尊卑上下也罢,业已崩塌,他没心思重新再去构建,不如就这样,放任自己肆意下去也好。
他甚至没有去看沈徽,眼神是自然放空的。沈徽见他寂落冷清的模样,心口揪着一疼,又隐隐有些害怕,在那床边坐了,接过宫人捧着的粥碗,无声示意旁人都出去。
房门关上,屋内一片静默,除了有汤匙碰触碗边缘发出的叮当脆响,沈徽向他伸出手,手里举着盛满粥的汤匙,一直举到他唇边。一番动作做得那么娴熟,就好像他早已做惯了似的。
容与摇头,试图接过来,却被他避开了。沈徽神情坚持,仿佛他不喝下这口粥,他就会一直举着那把汤匙一般。
微微轻叹了下,其实此刻哪里来的食欲,但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容与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愿。
沈徽表情瞬间一松。容与顺势接过他手中的碗,对他微微颔首致谢,却还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良久过去,沈徽轻声道。
寥寥三个字,让容与动作微微滞了滞。
隔了片刻,沈徽继续说,“我本来不想讲,那些让你受委屈的无用废话。因为我知道,打从你跟了我那天起,已是受了太多委屈。被人嫉恨,被人谩骂,被人陷害,被人侮辱……都是因为我。可你又从来都没抱怨过,一丝一毫都没流露。只要我让你去做,或者我还没说,只是隐隐希望有人能为我去做的事,你都会毫不犹豫的替我做。”
叹口气,他又道,“虽说如此,却又不是无原则的在帮我,你惋惜那些刚直的敌人,尊重有节气的文人,甚至连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沈彻,你都肯出言保下来,这些我都明白,说到底还是为了顾全我的名声。因为你,我才没有杀更多的人,没有变成任意妄为肆无忌惮的君主。可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感谢过。所以眼下,我只能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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