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见深将卫君言写的方子摸进怀里,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听着卫老三低低的说话声,几天没有的睡意不知怎么倒给勾了出来,秦见深有些犯困,卫君言嘱咐了两句,让他早点睡,就如同来时一般,使了个隐身秘籍,直接掠出宫去了。
“留下来陪我一起睡罢,求求你了……”
当然这话秦见深是说不出口了,卫君言又不会使读心术,听不见皇帝内心的呐喊,眨眼间就出了宫,连背影都没给秦见深留一个。
归根结底还是脸皮不够厚,秦见深盯着卫君言消失的地方总结了一翻,幽幽叹了口气。
秦见深坐着坐着又想起卫君言已经是相国了,顿时来了点精神,想着卫老三素日的作息时间,唤了四丁进来,吩咐道,“传朕令,从明日起,早朝延至辰时,百官辰时再来太和殿议朝。”
寅时上朝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皇帝这命令下得轻描淡写,四丁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只是他就是个传话的小侍人,就算觉得皇帝这命令十分光棍,与他也没多大干系,因此也就摸黑去找传令官了。
相对于任免官员,清洗后宫这些与自身利益相关的事,皇帝要改一下上朝时辰这点小事,实在是不够引起什么波澜的。
卫君言压根就没想起要上朝这件事,等练完功去给卫斯年把脉,这才被便宜老爹耳提面命了一顿,大哥卫持重手忙脚乱的招呼他穿上官服系上绶带,亲自驾车送自家的相国小弟去上朝,“弟弟你走了狗屎运当上了相国,还不知有多少人犯眼红给你小鞋穿,上朝的时候一定小心,大哥就在这儿等着你下朝。”
卫君言前世就是有任务出任务,没任务便待在家里长蘑菇的类型,对这样定点上下班的生活还有点不怎么适应,皇宫他也来过无数遍,但都是翻墙越户飞檐走壁,从正大门进这还是头一次。
秦见深早早就坐在金銮殿上等着。
卫君言前几日当了一翻好人,又处在相国的位置上,群臣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他敷衍周旋几句,也就领着众臣进殿了。
卫君言目光往上首扫了一眼,小皇帝一身纯黑绣金龙袍,端坐上首,面色阴沉,很有一翻帝王威仪。
再丑的衣服,穿在长得好的人身上,那也能穿出一股别样的味道来。
相国这职位向来是给老头子坐的,官服从古至今选的都是沉稳贵气的暗玄色,以前刘卓穿着这一身立在下面,秦见深看一眼都嫌烦,现在换成卫老三就不一样了。
公子端方,清隽挺拔,秦见深也说不出哪里好看,只看着这样的卫老三,就想将那身严肃过头的衣服给扒下来,扒下来做什么他占时还不清楚,但那模样实在是太诱人了,挠得人心痒痒。
秦见深稍微动了动身体,脸阴得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皇帝心情不妙,立在卫君言后面的朝臣都十分同情地扫了眼新上任的卫相国。
果然,从上首甩下来的折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卫君言脚边,接着就是皇帝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卫老三你可知罪!朕让你彻查禁卫军!你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大理寺关着的人呢!”
卫君言心说好呀你个臭小子,原来心里叫我就是卫老三卫老三的。
折子落在脚边,这情况卫君言只好把它给捡起来了,他翻开一看差点没笑出来,这折子哪是他上的那个,分明是旁边陈清陈令尹上来说开春科考一事的,想来是这臭小子匆忙间扔错了。
卫君言出列行礼,温声道,“皇上赎罪,请皇上听臣下一言,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皇上初登大统,秋猎祭祀刚过,需仁厚礼贤,省刑减赋,宽和政治,禁卫军前有反贼李詹统络,不知礼法尚在情理之中,于明刘成等人既然已伏诛认罪,又知错能改,还请皇上从宽处理,网开一面罢。”
卫君言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陈清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当下也不容他多想,事关己身,也只好出列附和道,“臣等教子无方,还请皇上从宽处理,网开一面。”
“还请皇上从轻发落,网开一面。”
朝臣呼啦啦跪了一地,大理寺卿北冥渊与凌阳王苏衍皆出列附和,秦见深听了半响,这才挥手让他们起来,秋猎一事算是揭过去了。
四丁下来取折子,卫君言似笑非笑地瞟了皇帝一眼,秦见深接回折子一看,好险忍住没脸红,绷着面皮坐在龙椅上,一本正经的听着各处官员奏上来的汇报,人五人六的。
兵部尚书先上来要钱要粮,户部尚书再上来哭一哭穷,再有两个说水患干旱的,两个说巫国使臣要来朝恭贺新帝登基的……朝堂上吵成一团,半天也吵不出结果,秦见深等他们吵得快打起来,才出声说押后再议,看了看时辰说了声退朝,卫君言首次上朝就这么混过去了。
该用早膳了,卫相国第一天上任,身为爱臣如子礼贤下士的好皇帝,他应该赐一顿好饭的,也好拉近君臣之间的感情。
☆、第34章 日落西山红霞万丈
秦见深想的是挺美,但很明显这是行不通的。
卫君言顶着个相国的头衔,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朝堂上明里暗里盯着的人不知几何,再加上秦见深现在心仪的相国是北冥渊,不赏卫君言几顿板子就够奇怪的了,哪里还能赏什么御宴琼浆。
是以秦见深虽然每日都能在朝堂上见卫君言一面,但也就是纯纯粹粹的‘见一面’了,秦见深想说句多余的话都不行。
等苏衍请示回边关的折子批下来,卫君言索性告了假,不来上朝了。
卫君言前脚刚出了宫门,弹劾相国玩忽职守的折子后脚就送到了皇帝手里,秦见深盯着下面柳御史的脑袋,心说这群光领黄粮不干正事的臣子们,就是梗在他和卫君言之间的那条沟,不想办法早点填平,他简直没办法平心静气好好的地跟他们说话。
秦见深盯得半秃的老头浑身冒冷汗,这才挥手让他退下,出了御书房,回寝宫换了身便装,打算出宫去。
四丁恰巧抱着一叠文书进来,脑袋都埋在了书册后面,整个人喘得不成样子。
四丁从文书后面探出脑袋禀报道,“回主子,相国要的书册都在这儿了,现在让暗侍卫送过去么?”
秦见深扫了一眼,知道是卫君言要的起居注和史册,吩咐道,“先放着,一会儿回来再去。”
卫家起程去冀州,卫君言自然是要来送的。
苏衍与卫君言说了些事,就留了点时间给他一家人叙话。
卫斯年说是说得豪迈,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就儿女情长得不行,磨蹭了半天还没走出十里地去,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老幺要不你辞官一起去边关罢,当初爹爹还以为你要做个太医什么的,你这个年纪做什么相国……”
卫斯年愁断了肠,卫持重也没好到去哪里,一早上起来眉头就没松开过,卫母两眼通红一个劲的嘱咐卫小郎照顾好他,恨不得直接拿麻袋把他装走,也省得以后牵肠挂肚。
看这一家人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不是富贵窝,而是龙潭虎穴了,卫君言心里发暖,打起精神宽慰道,“父亲大哥勿要忧心,梁州可是天子脚下,相国一职又位高权重,谁不长眼睛才会冲撞上来,倒是冀州边陲之地,鱼龙混杂,父亲大哥万事小心些。”
卫斯年听了儿子的话,反倒更愁了,“京城可比边关复杂多了,伴君如伴虎,老幺你千万小心。”
卫持重正想开口,瞥见不远处的人却吃了一惊,他视力不错,又加上上次吃了亏,对皇帝的长相可谓记得刻骨铭心,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穿着便装的人,“皇上……”
秦见深领着四丁从路那边转过来,摆手示意卫斯年卫持重不用行礼,上前来认认真真做了个揖,肃声道,“请伯父放心,朕定会好好护着阿言,绝不会错待了他。”
伯父什么的,真的不是卫斯年能承受的称呼,皇帝突然作了个大揖,吓得卫斯年都没反应过来要避让,生生受了个大礼,话都说不利索了,“皇上……”
卫君言知道秦见深是好意,但他身份摆在那儿,说再多也熟络不起来,气氛反倒越来越僵硬,最后竟是几人无话可说,站在一起集体发呆,实在是尴尬之极。
卫君言好笑地看了眼有些手足无措的秦见深,叹了口气朝卫斯年道,“时辰晚了,父亲随凌阳王起程罢,冀州离京城也不是太远,儿子随时过去就行。”
卫君言这话说了只有苏衍一个肯信,卫斯年碍于皇帝在场,想说什么都觉得不太方便,叹了口气,朝皇帝行了礼,只好领着一家人上了马车,往行军的方向追去了。
卫君言领着卫小郎,秦见深领着四丁,恰好四个人。
卫君言看着马车的方向,心里却在想方才苏衍同他说的话。
苏衍平日话不多,这次却林林总总说了许多。
有关秦家的,与秦见深的。
卫君言在走神,秦见深就站在旁边。
他是绝对不会说放手让卫君言去边关的,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立在汴河边陪卫君言站着,呆愣愣成了一根树桩。
卫君言偏头看了看正陪着他神游天外的少年,心说这小子知道么?知道他们秦家人活不过二十五岁,知道他自己只能再活十年,八年,或者更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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