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站在夏洛蒂的身边目送他们远去。艾布特和阿尔贝已经重新走进了屋子,夏洛蒂也搓着双手准备进屋,她见亚文依旧站在原地丝毫不动,就出声问道:“亲爱的,怎么了?”
“您先进去吧,妈妈。”亚文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一会儿就来。”
“那你快些进来,我给你们准备了热茶,入睡之前暖暖身体吧。”
“好,就来。”
夏洛蒂轻轻掩住了大门,没有彻底关上。亚文见她走进去后,才又转过身来,往门前的小路上走去。夜晚的微风伴随着透彻心扉的凉意吹拂而来,扑打在脸颊上的寒冷感觉就像是一柄刀刃正紧紧贴合着皮肤,亚文将身上的外袍又更加裹紧了些,将容易被灌入寒风的领口拉好。
他慢慢走到小路的侧边静立了一会儿,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穿梭在枝叶草丛中的风息依旧不断掠过。他考虑了一下,抬起步伐绕过一颗粗壮的大树,淡淡盯着那个正背靠在树干上的人。
“你两次出现,都像是丧家之犬一样可怜。”亚文伸出手抬起他的脸,指尖上同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次要好些,好歹没像上次那样满身杂乱。”
“......亚文。”桑塞尔抬起头看着亚文。他的头发长长了些,大抵能盖住他的眉毛,脸色憔悴了许多,眼眶下一片乌青,眼神也不如之前那般明亮,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骨骼的轮廓在皮肉的包裹下虽然不会显得那么棱角分明,但却比以前要明显得多。
这个家伙就像是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都一直不停地遭人虐待一样。亚文在心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将两只手都抬起来,分别捂住桑塞尔的双颊,掌心下的温度一片冰凉,像是冬季里的石头墙壁一样寒冷,完全不像是皮肤应该保持的温度。
“在如此寒冷的冬日里,你的打扮倒像是刚从南方回来一样。”亚文用右手拇指轻轻蹭了两下他脸颊上的皮肤,感受到被手指搓过的地方稍稍暖和了一些后,才挑眉问道:“不冷吗?”
“......”桑塞尔重新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亚文的掌心里,沉默了良久,“......冷。”
亚文在心里挣扎几秒,很快就认命般收回了手,叹息着解下自己暖和而厚实的外袍,从正面搭到桑塞尔的身上,“跟我进去吧,母亲还没睡,让她给你倒杯热水。”
在他抽手准备离开的时候,桑塞尔往前踏了一步,隔着那件宽大的外袍抱住亚文,甚至还亲昵地在他脖颈处蹭了几下,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些愉悦的笑意,“我刚刚一直都靠在这里没动过,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我没看见你。”亚文说,“我本来以为是某个走失的小动物迷路到了我家门口,想着它万一冻死在这里,以后这小东西的长辈说不定会找上门来袭击我们,所以才来看看。”
“可是我没有长辈,”桑塞尔将抱在他腰背上的双手又收紧了些,“威胁不到你们的。”
“威胁我们做什么?”亚文笑起来,“我们家没有随便摆放在箱子里的金币,也没有任何值钱的贵重物品,只有一堆堆厚重的书籍和扔得满房间都是的海图,有什么好索取的?”
“有你。”桑塞尔闷声说道,“我可以威胁你的父母,让他们把你交给我,这样我才能把你带到海上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那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亚文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狡猾而又轻蔑的笑容就像是只正用阴险的目光盯上猎物的狐狸,“占有我?”
他这危险的语调似乎惊醒了桑塞尔,桑塞尔顺势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就这么反着穿上了那件外套,轻轻碰了下亚文的手,“进去吧。”
亚文没有计较他转移话题的行为,但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率先往小屋的大门走去,他刻意忽略了桑塞尔在身后紧紧凝望着自己的复杂眼神,让这个海盗独自一人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站在原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敲了敲门框,扬着眉毛回头等桑塞尔跟上来。
桑塞尔远远地站在大树的旁边,身上还套着亚文给他的外袍,他蹉跎着站在那里,仿佛正在仔细斟酌着什么一样犹豫不决,直到亚文等得久了,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亚文不再理会他低垂着的目光,推门走了进去,“妈妈。”
“什么事?”夏洛蒂正收拾着桌上的餐具,她抬起头向亚文询问道,紧接着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桑塞尔,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小跑了过来,“桑塞尔!我可好久没见你了,哦,天哪,你看起来不太好,冷不冷?”
“我还好,太太。”桑塞尔转瞬就收起了脸上低迷的神情,露出和之前头一次来这里时一样灿烂的笑容,只是这被他掩饰极好而没有显得那么虚假的笑容,依旧掩盖不了他脸上滞留已久的憔悴,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命不久矣的垂危病人一样虚弱。
亚文冷眼旁观着,目光牢牢地勾在桑塞尔的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不可查的动作和神情,眼神严厉得就仿佛正在判决犯人的审判官。
“儿子,我的宝贝,赶紧去给他拿块毛巾来,热水在桌子上放着在,先温一下再拿来。”夏洛蒂一边忙着给桑塞尔倒热茶,一边使唤着亚文,她似乎尤为担心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年轻人,像是正对待着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无微不至。
亚文放下一直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按照夏洛蒂所说的去拿来了毛巾和热水,然后扶住了她的肩膀,“我来吧,妈妈,我先带他去房间里换几件保暖的衣服,一会儿再出来。”
“已经很晚了,宝贝,安顿好他后就早点睡吧,你爸爸和小阿尔贝都已经在房里了,明天早上再见面也行,我先收拾好这些东西。”夏洛蒂拍了拍亚文的脑袋,又摸了几下桑塞尔的头发,“回房间里去吧,孩子们,祝你们有个好梦。”
“那你好好休息,”亚文和她交换了一个吻,“晚安。”
亚文带着桑塞尔进了自己的房间,他顺手将热乎乎的毛巾扔到桑塞尔的头上,将房间里的油灯点亮。
桑塞尔拿着毛巾往脸上擦了几下,他一看就知道有些心不在焉,人也不怎么精神,擦完后就放下毛巾,将外袍取下来递还给亚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亚文坐到床上,一边解着捆绑在裤腿和靴筒上的绳子,一边偏头问桑塞尔。
“今天。”桑塞尔小声回答,“就下午的时候。我差点儿就被士兵们逮住了,好不容易才脱身。”
亚文停下动作,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没被他们看见长相。”桑塞尔将音量稍微抬高了些,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被他们看见下了船,一直都是背对着他们,还戴着帽子,只被追了一段路就把他们甩下了。”
亚文这才点了点头,将靴子一把从自己的脚上取下来放在一边,又去对付另一边的靴子。
“亚文。”
“说。”
“我在海上跟别人打了一架,受了伤,奄奄一息,”桑塞尔站到他身边,小心地靠近了些,“在那个时候,我碰见了你弟弟。”
“少听他胡说八道。”
桑塞尔怔了一下,“你在维护我?”
亚文总算将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翻身躺到床上,“你可以这么认为。”
“他没有胡说八道。”桑塞尔说,“他说以我那个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同样乘坐在船上的人伤害,最后被抛尸海底。他说的是对的。”
亚文仰起头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桑塞尔附身上来,双手撑在亚文的身侧。他单薄的衣物贴服在身上,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竟然穿着这身毫无御寒能力的衣服在寒风中站立了那么久,“我找到我想找的东西了。亚文,我组织好语言了,你现在想听吗?”
“不想。”
桑塞尔又怔了一下,他茫然地看着亚文,像是特兰迪亚号上那些因为首次遇见风暴而顿时惊慌失措的新晋水手。
“我之前说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现在那几天时间老早就已经过去了,我倒不是那么急。”亚文悠然自得地将左手手臂压在脑后,右手抬起来用拇指指甲轻轻刮着桑塞尔的下巴,“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
“我最不乐意见到的样子。”亚文面无表情地说,“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海盗,倒像是个已经在牢狱里蹲了几十年的邋遢囚犯——难道你自己不这么认为么,桑塞尔?”
☆、Chapter 038
Chapter 038
桑塞尔俯视着他,含糊的眼神在他身上滞留了很久,久到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才忽然俯下头,整个人趴到亚文身上,沉默不语着逃避了这个话题。
“反正我也已经快要习惯你这向来不怎么靠谱的行为了,”亚文轻轻抚摸了两下他脑后的头发,“等明天早上,先看看你怎么应付阿尔贝那小捣蛋鬼吧——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倒是好奇你能磨蹭到什么时候。”
“不好意思,亚文。”
“没关系。”亚文闭上眼睛,“我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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