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小细节里,亚文也猜不太出来究竟哪一个才是致使桑塞尔如此反常的最大因素,但他依旧卷好了这张图纸,和自己的怀表摆放在一起,打算一并带回去。
亚文走到桑塞尔身边,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鼻息。桑塞尔的呼吸微弱且缓慢,但却还没有虚弱到濒死的状态,亚文实在佩服他这样强健的生命力和好运,只能认命地将他瘫软的身体挪到了自己的背上。
将他背起来的那一刻,亚文意料之中地感到大腿伤口处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了右脚上,冷静地舒缓着疼痛感,好一会儿后,才开始慢慢往外挪动步伐。
洞穴的甬道中一片漆黑,亚文把速度放得很慢,才能保证自己不一头撞上石壁,这样艰难地挪动着,走到洞口时,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之上了,强烈的晨光扫射过来,刺进眼里,像是灼烧一般瞬间的疼痛。
“在沉睡的时候,你也该好好祈祷一下不要让我们遇见一些循着血腥味儿找来的野兽,桑塞尔。”看了看眼前茂密的树林,亚文对身后一动不动的桑塞尔慢声说着,“因为如果我们真的遇见了无法抵抗的兽类,我一定会把你丢进它们充满腥气的嘴里。”
他说完就背着桑塞尔开始行走,准备度过这一段有生以来最危险的旅程。
无与伦比的好运。
这是在亚文安全穿过丛林,并且一眼就看见那艘海盗船后的第一个念头。他半跪在海滩上,把桑塞尔平放下来,没等到其他海盗们狂奔而来的身体到达,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Chapter 027
Chapter 027
醒来的时候,亚文正平躺在船舱里的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由一块块整齐的木条所制成的船舱顶。船舱里的温度非常温暖,他的耳边回荡着火焰燃烧在灯罩里的噼啪声,窗外的阳光摇摇晃晃地寻觅进来,铺洒在他的脸上。
“上帝赋予了你幸运,他眷顾你,不然你这条腿就得彻底废了。”
达居丽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亚文斜着眼睛看去,她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匹擦着双手,裙摆上沾满了血迹,应该才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不久,还没来得及清理自己。她见亚文看过来,就将布匹放下,断气了桌上的一杯水,慢慢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背靠床头半坐着。
“先喝点儿水吧,你肩膀上的伤虽然不是那么严重,但如果不小心拉扯到了还是疼得要命,用另一只手拿。”达居丽一边说一边讲水杯递到了他的手里,她退后几步坐到椅子上,看着亚文喝下那杯清水,“首先我必须得跟你说声抱歉,因为你们回来的时候,桑塞尔的情况要糟糕得多,所以我选择了先救他,就耽误了你的治疗。你腿上的伤口已经发炎了,即使我能保证你伤口愈合后还能好好走路,你也至少得在床上躺到我们到岸的那一天了,另外——”她郑重而真诚地看着亚文,“虽然桑塞尔不是一个好船长,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救过我的命,谢谢你能把他带回来。”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亚文微笑道,整整一天没有水源的滋润,就算现在喝了些水,他的喉咙也依旧沙哑无比,“更何况我也答应了他,要带领你们走完这段行程。”
他没有告诉达居丽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口具体是因为什么来的,从踏上岛屿后,他们就一直和谐地相处着,直到最后才彼此反目,自相残杀,而他却始终想不明白缘由——比如桑塞尔为什么会不分敌我地挥刀攻击,以及为什么他会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反击的欲望。
在他手里的刀割破桑塞尔的皮肤时,老实地说,他一点都不觉得畅快。
想到这里,他又向达居丽开口问道:“我带回来的那卷图纸和我的小东西们都上哪儿去了?”
“都给你收好了,”达居丽指了指一旁桌子下的抽屉,“等你恢复了就自己去拿吧。”
亚文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又流失了些,似乎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看来昏迷的这几段时间里,他也流了不少的血,“我睡了多久?”
“瞧瞧窗外。”达居丽说,“已经快要夕阳了,老天,你把整个本来应该精神饱满的白昼都睡过去了,不过就算你已经睡了这么久,我还是建议你晚上再多睡一会儿,保存体力,恢复伤口。否则到时候下了船,可能我们还得去给你请辆马车来送你回家。”
“桑塞尔呢?”
“他还没醒。”达居丽说起这位奇怪的海盗船长时就皱起了眉,“——一直没醒。天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扛不住了还是又在逗着我们玩儿,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从来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他手臂上的伤口不太好恢复,血液流失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保住他的命,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听她这么说,亚文稍微回想了一下桑塞尔被自己捅穿的右臂,倒不觉得愧疚——对比起他砍伤自己肩膀和大腿时毫不犹豫的神情和动作,亚文认为自己完全不需要感到愧疚——他只觉得一种不怎么好表达的怪异感从心底升起,像是一层散不开的迷雾一般,笼罩在自己的脑海里。
“说实在的,你们俩刚从树林里冒出头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人,”达居丽又开始唠叨起来,“浑身浴血,就连卡斯帕那张僵硬了几百年的脸都变了,我们把你们抬上船的时候,都以为你们身受重伤,腹部和胸膛估计都已经被捅穿了。但检查后我却发现你们身上除了这几个大伤口之外,都是些算不上什么的皮肉伤,脖子和胸口都完好无损,明显没有受到致命的攻击,这也是你们能活下来的主要原因,如果割在你肩膀和大腿上的这两刀捅在了你的肚子上,估计你连勉强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还能背着一个人行走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我都记不太清了,”亚文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连视线都几乎一片灰白,脑子也晕乎得很,能顺利地穿过那片丛林,简直就是个奇迹。”
“是的,是个奇迹。”达居丽点头道,“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桑塞尔,只是被这么轻轻捅了一刀而已,他怎么就能晕过去了?我以前可是见识过他浑身插满着箭矢还能一步步走回来的呢。”
“谁知道呢。”亚文淡淡回答了一句,回避了这个话题。他想应该能猜到原因。
桑塞尔当时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得离谱,暴躁到一种境界后,整个人都显得无比脆弱,这时候再被砍上一刀,陷入昏迷也算是正常。不过这样一个小细节,亚文是绝对不会说给达居丽听的,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的确不太愿意跟这群没什么学识,但却格外豪爽开朗的海盗翻脸。
“你好好休息吧。”达居丽站起身,“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我还得去看看桑塞尔,继续努力挽救他那条可怜的命。”
“好。”
亚文在床上静坐了片刻,看了眼紧闭的门,尽力从床上撑起身体,单脚踏在地上,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张海图,又重新坐回到床上。他抖开图纸,再次仔细地观察了图纸上的所有信息,每一个字母,每一根线条,都详细地打量了一遍。
弗洛雷斯·莫霍拉。
亚文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想着回到西班牙后,得好好查查这个人了——听起来应该是个男人,也许是个海盗。
晚上达居丽又来找他聊了会儿天,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安抚他的情绪。亚文了解到她这个心思后,也挺乐意和她说说闲话,聊聊船上的男人们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和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据达居丽所说,他们非常惊讶,一部分也表现得担心桑塞尔,至于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在担心他们自己以后的路途,就不是亚文能猜得到的了。
身体上的疲惫也还没缓过来,夜幕降临后他就再一次感到了困倦,没一会儿就靠着柔软的枕头睡了过去。不过或许是因为白天睡得太久的缘故,他睡得不深,本就在浅眠的大脑在听见开门的轻响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床头的烛火熄灭着,小窗外的那一点星辰的光亮根本不足以覆盖整个房间。亚文连猜测都不需要,就知道了进来的是谁。
他走进来后就坐到了床边,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触碰着亚文肩上的伤口。
“我感觉到了......”桑塞尔伸手摸出被褥底下的那卷图纸,声音颤抖而充满悲痛,“在我昏迷之前。”
亚文睁开眼,看着视线范围内那一撮头发的影子,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亚文反问道。
“我伤害了你。”桑塞尔的气息喷打在亚文的伤口上,即使隔着一层纱布,也带来一阵瘙痒难耐的感觉,“为什么不杀一个伤害了你的人?”
这样的对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亚文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桑塞尔的后颈,“桑塞尔。”
桑塞尔往上抬了抬头,额头蹭到亚文的肩窝里,像是一只无辜受了伤,正不断向母亲索取温暖的小兽。
“我给你一次机会。”亚文轻轻揉动着他脖颈上方的碎发,语气平稳而淡然,“明天早上,再好好解释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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